“所以,你心中当即就有了想法?”刑如意追问,王甫明显的一怔,半响没有说话。
他与刑如意对视了很久,才缓缓的叹了口气:“若然我说当时没有想法,那是在骗姑娘。我当时也不过十六七岁,正值青春年少,猛然听见一个漂亮姑娘,且那个姑娘还是紫玉对我说,她一直喜欢的人是我,心中又怎能没有悸动?但我心里清楚,那悸动,或许与喜欢无关,只是男人心中的那一点点的窃喜,窃喜这么美丽的姑娘,居然不喜欢王舒,而喜欢自己。
如意姑娘你是没有见过年轻时候的王舒,虽算不得是仪表堂堂,但为人豪爽,也有风趣,且十分仗义,是个很容易就讨女孩儿欢心的男子。当时这洛阳城里,倾心于他的姑娘,不止一人。
对于紫玉,我不否认,也有一些好感。但事后,我也仔细的问过自己,她并非我喜欢的那类姑娘,所以好感有,真正的喜欢,却是未必。只是,那一夜,我没有机会让自己思考这许多,心中很乱,尤其在听见她的遭遇之后。”
“紫玉经历了什么?”
“那时,我家中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变故,不再去私塾读书,与紫玉见面的时候也少了。倒是王舒,经常借着买豆腐的机会,去寻她。紫玉当时的年纪,也是应当出阁的年纪,她爹娘着急,便寻摸着给她说门亲事。紫玉听见了,就托王舒给我带口信,还约了见面的地面。”
“王舒他没有告诉你?”
王甫点点头。
“是的,他没有告诉我,而是自己去了相约见面的地点。”王甫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天:“紫玉告诉我,相约的地点,就选在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城隍庙。她还特意给我带了荷叶炒饭,不光放了豆腐渣,还放了她娘私藏的腊肉。结果,她等了许久,等到的却不是我,而是王舒。王舒说我家中有事去不了,紫玉听了虽有些难过,却也没说什么,反而还好心的将荷叶炒饭送给王舒吃。
结果,王舒接了炒饭却没有吃,而是将紫玉给欺负了,就当着城隍老爷的面。紫玉说,她当时在喊我的名字,她希望我能够出现,希望我能够阻止王舒对她做的一切。可我没有出现,城隍老爷也没有听见她的祈求。
事情发生之后,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原本想要将这一切遗忘,不曾想,第二题王舒便去她家中提亲。当着爹娘的面,她根本无力说什么,只能应承下来。”
“然后呢,当你亲耳听见紫玉说的这一切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王甫张了张嘴,喉间快速的涌动着,最终沮丧的将头垂了下去:“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承认,我当时心里也有气,我甚至冲到喜宴上,想要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去质问王舒。可最终,我什么都没有做。紫玉已经嫁给了王舒,我再去质问又有什么意义?难不成,让全洛阳城的百姓都知道,紫玉她是被王舒毁掉了清白才迫不得已出嫁的吗?这对紫玉本省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在那里站了很久,就那么直直的看着王舒的背影。之后,我返回门前,对紫玉说,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王舒也是真心喜欢她的,就让她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她对我的心意,我记在了心里。然后,我就回到喜宴上,闷头喝了很多酒,晕乎乎的离开了。”
“这个,刚刚我听王大哥也说了。他说,你在返家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
“是遇见了一个人,像是倒夜香的,身上有一股很浓的味道。我跌跌撞撞的从王舒家离开,就在快到我家小巷口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那个人身上。虽然酒醉,可还是闻见了他身上的那股问道,十分的冲鼻子。当时,我的脑袋就嗡了一下,人也清醒了几分。我向他道歉,借着月光,模模糊糊的瞧了一眼。我记得他的脸色很白,五官长得很开,是那种一看就孔武有力的男人,当下心里一慌,还担心他会寻我的麻烦。
结果,他人倒是很好,不仅没有怪罪我,反而还让我多加小心。再后来,我就回家了,外头发生的事情,是一概不知。等我被门外的吵闹声给惊醒过来,才知道紫玉寻了短见,且就在门外的那棵黑槐树上。”
“紫玉死时,你当真一点异动都没有听见?”
“没有!”王甫指了指自家的院子:“如意姑娘你看我家这院子的走向,因为是从整栋大宅里割出来的,所以我家这宅子,并不是四四方方,周周正正的那种,反而是窄长的。前院,我都尽量保留了原本的一些东西,休息的地方,更靠里头。莫说是这种悄无声息的寻死,就是大声喧闹,若是声音小了,也不一定能听得见。况且,当时的我,还是在酒醉的状态。”
“按照常理,紫玉当时应该是在新房,就算要寻短见,直接在新房的横梁上就可以,为什么要跑到你家门前?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刑如意原本以为王甫还要犹豫一下,谁知他竟当即点了头,说:“我隐约知道一些,这也是后来王舒给我讲的。他讲,紫玉对他一直是存有恨意的。宾客散去后,他醉意浓浓的回到新房,谁知紫玉竟要行刺他。他下意识的夺了紫玉手中的凶器,还将她推倒在地,跟着跟着与她洞房,再之后的事情,他就不记得了。
我猜测着,许是事情发生之后,紫玉她心中难过,这才从王舒家跑了出来,自然而然的就跑了我家门口。她或许是想要向我倾诉,或许是想要我保护她。可惜,我也酒醉在家,且大门紧闭,没有丝毫反应。紫玉她,想是伤心难过之极,这才走了绝路。哦,对了,紫玉当时上吊用的是她的红腰带,那腰带上,还绣着一直鸳鸯,且在鸳鸯中还隐藏着一个甫字。不过,王舒没有看出来,衙门里的人也没有细查,我怕惹祸上身,也就给隐瞒了。”
刑如意点点头,表示自个儿理解。
王甫又深深的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门外,就好像是在看着门外的那棵黑槐:“刚刚如意姑娘问我,是否对于当年的那件事,当真放下了。我若说自己心中没有丝毫芥蒂,那也是假话。我王甫,不是圣人,我只是个寻常的小老百姓,甚至我自认为自己的度量并不大。当年的事情,我之所以闷不吭声,默默忍下,一方面是我不愿意多事,惹更多的祸事上身,另外一方面,是我自小就跟在王舒身后,对他存有一些敬畏,打心眼里不愿意去招惹他。可怨恨,始终是有的。
我也曾想过报复,尤其在我的长子去后,在我看见那具埋在我家屋子底下的黑猫时,我真是杀了他的心都有。可就像小三说的,我或许还有那么一些善良,还会忍不住为旁人考虑,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我想我找到你影子的秘密了!”
“如意姑娘说什么?”
“王叔您也是读书人,可曾听过心魔二字?”
“心魔?姑娘是说痴、嗔、贪那些东西吗?”
刑如意点点头:“仇恨心、贪念、妄念、执念、怨念这些都属于心魔。心魔可以一直存在,也可以突然产生、可以隐匿、可以成长、可以吞噬人,也可以历练人。多年前的那些事,王叔你看似都没有追究,也看似都放下了,但是心魔一直都在,只是你把它藏的很好。直到你家的镇宅石被王舒的孙子,也就是隔壁王成家的小儿子用童子尿给毁了,你的心魔彻底藏不住了。”
王甫被说中心事,一张老脸瞬间红了。幸好,天黑,脸红旁人也看不见。他轻声的咳了咳,小声的道:“的确!当我看见那朱砂绘的符咒被那孩子给毁了之后,当即这火就上来了。我心想着,多年前,你爷爷欺负到我门上也就算了,杀了我的孩子,诅咒我们全家,我也都不予追究。我家好不容易才安生几年,你们竟又欺上门来,所以我恨的牙根儿痒痒,好几次做梦都想杀了那个孩子,杀了他们全家。
可醒来,又把这种念头给深深的压在了心里。因为我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我家小三老实,如今也没能成个亲。我若是成了杀人犯,他这后半生又该如何过呢。”
王甫说着,狠狠的锤打了两下大腿,然后既有些懊恼,又有些情绪不知道从何而出的烦躁,只能摇头坐在一旁,不停的叹息。
王三想要安慰父亲,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所谓魔由心生,王叔你看见的影子,其实就是自己的心魔。你家中虽有些阴气,但有这石头压着,一时半会儿,还成不了鬼怪。另外,王大哥刚刚也曾提及,说看见王叔的影子,像是黑槐,其实这也是心魔的一种。因为自小听着黑槐的故事长大,本能的王大哥对于那棵树就有些惧怕,只不过跟王叔一样藏在了心里。若是想要彻底摆脱心魔,如意这里倒也有个法子,只是不知道王叔与王大哥是否愿意听一听。”
“如意姑娘请说!”
“既然这宅子阴气重,不适合生人居住,且宅中多有事发生,还都是些伤心往事,王叔你倒不如将宅子给卖了,另寻个地方,兴许王大哥他就能成家了。”
“小三的事,也与我这宅子有关?”
“阴气如此重的宅子,难免会压制自身的气运。我虽不敢说,一定有关系,但影响是存在的。王叔你若是信得过如意,就另外寻处宅子,到时若还是没有好事发生,我也可以帮王大哥摆个桃花局什么的,促一促他的姻缘,好让他早日红鸾星动。”
“如此,就多谢如意姑娘了!只是我这宅子,想要出手,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切莫说这宅子的位置不好,就是当年的事情,洛阳本地的人,也都是知晓的。”
“这个无妨!王叔你可以仔细考量一下,若是当真想要出手,如意这里倒是可以代为介绍。至于价钱方面,王叔放心,只会高于市价。”
王甫听到这里,两只眼睛瞬间亮了亮,可跟着又暗了下去:“照姑娘所说,我这地方,阴气极重。根本不适合生人居住,又有谁会出钱买下呢?”
刑如意笑了:“既然王叔问到这里,如意我也就不隐瞒了。王叔你这宅子,想要出手,的确不容易,莫说是洛阳城中,就算是外地人,略微懂些风水的,都不会要。但王叔你这宅子,如意我可以买下。这宅子虽不利于生人居住,但养些喜阴的花草却是极好的。王叔你可以看看,你这院中的花草,是不是长得都比旁人家的好。”
“我明白了。姑娘是做胭脂水粉的,少不得要用些花花草草,所以姑娘想要买下我这宅子,当做花园。”
“王叔你这宅子本来不就是个花园嘛。”刑如意笑笑:“如意这里,已经将话说清楚了。至于王叔你要不要卖,也全看自己的心意。”
“姑娘方才说的,小老儿都会仔细考量,也会仔细的斟酌。”王甫拱手:“无论如何,都要谢过如意姑娘!”
“王叔不必客气,若是您考虑好了,可让王大哥去我店里。卖价如何,你们也可以自行请人估量。无论数额多少,我刑如意都不讨价还价!”
王甫难言激动的点了点头。
见夜已至三更,王甫本想挽留刑如意,让她在家中休息一晚,却被刑如意婉拒。思量过后,只得吩咐王三提了灯笼,送刑如意回去。
刚出小巷,远远的便看见一队提着白灯的人马。大街上,风忽悠悠的刮着,甚为阴冷。刑如意眯眼去看,只见那队伍前头,提着灯笼的竟是一对儿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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