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兴神情冷厉,淡淡道:“刺史大人不必生气。这些罪证是经过毛知府亲自鉴定,也是他下令抓人。”
毛易之脸色骤变,范阳却缓缓道:“杭州知府衙门确实负责杭州的刑名,不过也只是处理一些寻常案件。遇到谋反这样的大案,知府衙门还没有资格自行定罪,需要上禀刺史府。本官并无得到知府衙门的禀报,他又如何能够擅自决断?”
“是下官的错。”毛易之急忙道。
“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一旁的沙德宇沉声道:“这是逾越之罪。毛知府,你为何擅自下令抓人,需要给刺史大人一个交代。”
毛易之额头冒汗,看了周兴一眼,再看向杭州三巨头,从三人的神色之中,已经察觉到端倪,陡然一咬牙,拱手道:“下官并不敢擅作主张。只因先前刺史大人患病,周郎将拿来罪证,下官去见刺史大人,却无法得见。周郎将说这些事情用不着向刺史大人禀报,只要直接抓人就可以。下官当时也劝说要斟酌行事,可是周郎将威胁说下官是在包庇乱党,下官无可奈何,只能听他吩咐。”
周兴勃然怒道:“毛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下官只能据实而言。”毛易之大声道:“周郎将,这几日你让知府衙门的官差随你们到处抓人,许多罪证简直是荒谬透顶,今日这几分账单,更是无法给孙家定罪。”
周兴冷笑道:“毛大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无非一死而已。”毛易之干脆道:“这几日我是被神策军所逼,冤枉了好人,恳请刺史大人降罪。可是你们神策军胡乱抓人,你周郎将颠倒是非,也是难辞其咎。”
周兴握住腰间佩刀,沙德宇沉声道:“周郎将是要杀人吗?你想杀谁?我们都是朝廷命官,开刀问斩也需要朝廷下令,轮不到你周郎将动手。”挥手道:“来人,解了他们的绳子。”
刺史府的兵士们立刻上前,神策军官兵却已经拔刀出鞘。
“无法给他们定罪,却要强行将他们逮捕。”范阳冷笑道:“朗朗乾坤,大唐律法在上,老夫倒要看看谁敢颠倒黑白草菅人命?”
周兴盯着范阳,目光冷厉,随即从沙德宇和赵别驾脸上一一扫过,发出一声冷笑,沉声道:“咱们走!”过去直接上了马,再不多言,领着手下神策军官兵迅速撤离。
孙懋见状,连连叩首,一家老小也是千恩万谢。
“咱们倒是做了一回英雄。”范阳看着周兴和神策军远去的背影,叹道:“现在和安兴候撕破了脸,再无退路了。”
沙德宇道:“大人,从一开始咱们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沙大人,你说公主派了秦少卿前来杭州,他当真能够扭转局面?”一直没吭声的赵别驾终于道:“安兴候可不是善茬,我只担心秦少卿根本不是安兴候的对手。”
范阳淡淡一笑,道:“安兴候的用心,公主一清二楚,她绝不可能坐视安兴候在江南兴风作浪。既然公主能派出秦少卿前来,这秦少卿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据下官所知,秦少卿入京虽然不久,可是深得圣人的器重。”沙德宇道:“此人能在短短时日就能一跃成为大理寺少卿,甚至连刑部都不放在眼里,确实不是普通人。”
赵别驾叹道:“他不是普通人,安兴候也不是普通人,咱们这一步走出,已经是凶险万分。”
范阳平静道:“咱们都是公主一手提携起来的人,事到如今,没有退路。安兴候虽然在杭州大开杀戒,但他也不能全无顾忌。”顿了顿,才轻声道:“他要真是没有顾及,也用不着罗织罪名,直接将咱们全都杀了就是。江南发生如此大事,天下瞩目,安兴候若真是毫无顾忌滥杀无辜,圣人也不会答应,朝廷总还是要些脸面的。”
“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沙德宇轻声问道。
范阳想了一下,才道:“咱们联名向京里上一道折子,不必指向安兴候,只要将当下杭州的情况如实禀报就好。”看向惶恐不安的毛易之,冷声问道:“毛知府,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毛易之噗通跪倒在地,声音发软:“刺史大人,下官实在是迫于无奈,求大人降罪!”
“你端的是公主的饭碗。”范阳冷笑道:“如今却为神策军鞍前马后,公主若知道你吃里扒外,你还想活命?你当真以为这样做,神策军就能放过你?”
毛易之眼泪都快要出来:“大人,下官该死,下官下官绝不为他们效命。”
“你若真想活命,就只有一条路可走。”范阳低声道:“这些天逮捕的士绅,是否在你那里都有案卷?”
毛易之忙道:“下官都简单做了案卷。”
“他们要你抓人,自然也不能口说无凭,总会给你一些罪证。”范阳道:“就像今日抓捕孙家,拿了几本账单,除此之外,孙家一案可还有其他罪证?”
毛易之道:“并无其他证据,按照周兴的说法,还有几个人证的口供而已。”
“你立刻将这些天的案卷全都整理出来。”范阳道:“每一桩案子都要带上神策军提供的证据。”
毛易之忙道:“下官立刻就去办。”
赵别驾有些疑惑道:“大人,要整理这些案卷做什么?”
“公主的用意,你现在还不明白?”范阳淡淡一笑,抚须道:“秦逍是大理寺少卿,大理寺是法司衙门,有权审查每一桩案件。圣人登基之后,大理寺被刑部压在脚下,成了清水衙门。可是在此之前,大理寺是帝国最高法司衙门,每年大理寺都会外派官员到各州巡案,查阅案卷之时,但凡发现有案卷存在疑点,可就地重审。”
沙德宇颔首道:“不错。大理寺有权审查地方案卷,秦逍是大理寺少卿,杭州近日这些卷入叛乱的案卷,他都有资格审查。”
“安兴候手握数千神策军精锐,而且还是前来江南平叛。”范阳缓缓道:“这种情势下,秦少卿当然不能直接阻拦安兴候,即使阻拦,那也拦不住。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神策军所定罪状推翻,秦少卿有这样的资格,大唐国法在,安兴候也不能阻拦。只要秦少卿将这些天的所有案件一一审查,安兴候也就无法继续给其他人定罪了。”
赵别驾眉宇舒展开,道:“所以公主是让秦少卿以大唐律法应对安兴候?”
“沙长史,你现在就和毛知府赶去知府衙门。”范阳吩咐道:“将所有卷宗整理过后,立刻送到刺史府。”想到什么,摆手道:“不用在知府衙门整理,取出之后,直接送到刺史府。此事事关重大,这些卷宗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沙德宇也不废话,挥手道:“走!”领着毛易之和知府衙门一干差役迅速离开。
“刺史大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孙懋上前深深一礼:“大人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
范阳道:“和你的家人好好待在家里,什么地方也不要去。若是再有人登门抓捕,不要害怕,只要你是清白的,就抗争到底,哪怕人头落地,也不能蒙受不白之冤。”
“小人明白了。”孙懋知道范阳意思:“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喊冤到底。”
沙德宇随着毛易之赶到知府衙门,立刻将这些天的案卷全都装箱打包。
神策军利用毛易之抓捕叛党,毛易之虽然知道那些证据大都是无中生有,但还是将每一桩案子记录在案,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但涉及到的士绅多如牛毛,卷宗硬是装了满满两大箱子。
范阳有嘱咐,所以两人也没有耽搁,将两只箱子装上了马车,尔后让衙差们护送,直往刺史府去。
刚走过一条街,就听到前面传来马蹄声和呼喝声,沙德宇脸色一沉,回身向毛易之道:“神策军那边得到消息了,你带着箱子绕道去刺史府,我引开他们。”
“大人,你!”
“你知道这些卷宗的要紧。”沙德宇神情严峻:“他们瞧见这些卷宗,一定会抢走,毛知府,刺史大人在等着,你进了刺史府,他们一时半会也不敢贸然闯进去。”拱手道:“拜托了!”
如果没有秦逍,这些卷宗自然都是废纸,谁都不会在乎,可是如今有大理寺的官员前来杭州,那么这些卷宗就变得异常重要。
毛易之知道事不宜迟,也是一拱手,不再废话,叫了两名衙差一起,令马车车夫赶车拐进街边的巷子里,沙德宇则是领着其他衙差继续往前行,没走多远,便见到周兴带着一群官兵出现,瞧见沙德宇,周兴一挥手,手下官兵迅速上前来,将沙德宇一干人团团围住。
“周郎将,这是何意?”
“安兴候有事请你过去一趟。”周兴开门见山:“长史大人,和我们走吧。”往人群中扫了一扫,皱起眉头,问道:“毛知府去了哪里?”
沙德宇笑道:“知府自然是在知府衙门,你们去知府衙门找就是。”
便在此时,却有一人凑近到周兴耳边,低语两句,周兴沉声道:“骑兵跟我来,其他人带沙大人去见侯爷。”也不耽搁,拍马便走,十几名骑兵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