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见得众将跪倒效忠,心下长出一口气。
齐申却是脸色难看至极,冷笑道:“好得很,好得很。看来兵部和南院的军令,你们杭州营根本不放在眼里。安兴候若是知道你们的态度,一定会很失望。”
副统领甘景山抬头道:“齐朗将,南院军令,杭州营当然不会违抗。之前齐朗将也说过,南院有令,神策军平叛之时,杭州营要配合剿贼。只是神策军如今进驻杭州城,并无与叛军主力决战,而且军令说的很清楚,杭州营只是配合作战,却并无说杭州营时刻要听从安兴候的调派。”
“诚如秦大人所言,叛军的主力在苏州,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在杭州境内,非但没有发现叛军主力,甚至连小股叛军也不曾见到。”陈武同也是个直率性子,直接道:“可是神策军抵达杭州已经七八天,却没有调动一兵一卒前往苏州。如果安兴候调派我们前往苏州平叛,杭州营上下自然是誓死要剿灭叛军,但数日过去,只是让杭州营原地待命,不知是何意思?”
其他部将也都是愤慨。
齐申见自己已经是势单力孤,根本无法扭转局面,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本将也不和你们多说。”瞥了秦逍一眼,再不停留,快步而去,十分狼狈。
见得齐申离开,众将俱都解气。
这些人都不是愚蠢之辈,自然知道神策军是利用沙德宇来控制杭州营,身为军人,对此自然是异常反感。
杭州营大部分的官兵都是江南本土之人,虽说大都是出身贫苦之家,但对他们来说,江南毕竟是自己的故乡。
神策军来到杭州,没有立刻前往苏州增援,反倒是在杭州城内大开杀戒,许多世家大族都牵连其中,城内无数人头落地,这对杭州营官兵来说,自然是义愤填膺之事。
神策军一面对江南世家大开杀戒,一面令人来控制杭州营,上下官兵都是敢怒不敢言。
如今秦逍带着公主的军令前来,这些将官自然是不需要多做犹豫便做出选择。
“诸位兄弟都请起。”秦逍抬手让众人起身:“公主知道诸位一定是忠义之士,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秦大人,神策军在城中已经杀疯了。”甘景山神情凝重:“恕末将直言,苏州钱家叛乱,江南七姓自然还有其他家族卷入其中,可这并不代表整个江南世族都是叛党。据末将所知,神策军现在对杭州世家任意定罪,许多世家根本没有经过审讯,随意扣上帽子就将男女老幼全都拘押下狱,而且势头有增无减,如此下去,末将只担心!”
其他将领也是一脸凝重。
秦逍微点头道:“公主正是知道此事,所以才令我前来阻止。诸位放心,我会尽力让杭州恢复秩序!”
“秦大人,并非卑将不相信大人。”叫做宋奇的偏将苦笑道:“安兴候是皇亲国戚,他手下有精锐神策军,如今整个杭州城都在他的控制中,即使是公主亲自过来,也未必能阻止,大人如果要去杭州城,恐怕!”
秦逍见得众人面上有顾虑之色,含笑道:“正因为安兴候是皇亲国戚,才应该带头遵守国法,此事你们就不用担心了。”随即问道:“沙长史现在如何?”
“长史昏迷过去,送到医卒那里,现在不知道醒了没有。”有人回道。
沙德宇突然昏厥,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这位长史大人昏厥的时机恰到好处,他既不敢得罪安兴候,更不敢得罪公主,左右为难之际,一昏避难。
秦逍来到沙德宇休息的帐内,医卒刚刚退下,见得沙德宇兀自昏迷不醒,秦逍在旁坐下,叹道:“长史大人,我知道你左右为难,可是这种时候,你如果立场不定,最后只能是两边都得罪。”
沙德宇终于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苦笑一声,问道:“齐申走了?”
“杭州营效忠公主,他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秦大人,我是真的没法子。”沙德宇道:“我的家眷全都在城中,你不知道城中的情势,安兴候和神策军是真的疯了,先拿杭州三姓开刀,杭州世家群龙无首,短短几天,他就抓了上千人,有两百多人被直接带到市集砍了脑袋。现在城中的监牢已经是人满为患,只要安兴候愿意,随时可以给我扣上一顶勾结世家谋反的罪名,我一家老小就没有活路了!”
秦逍皱眉道:“杭州刺史难道任由他为所欲为?”
“神策军刚刚入住杭州城,刺史大人就称病躲了起来,赵别驾从马背上摔伤,也躲在家里养伤。”沙德宇苦笑道:“明眼人都知道这种时候躲得越远越好,安兴候要折腾,任由他折腾就是。”叹了口气,道:“可怜那些世家大族,这次是大祸临头,接下来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遭毒手。”
秦逍道:“你们是杭州的父母官,安兴候如此肆无忌惮,为何不上折子?”
“上折子?”沙德宇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秦逍:“秦大人,你是在说笑吗?安兴候是圣人的内侄,当今国相之子,就算有人敢上折子,折子到了中书省,要从国相手里经过!”
参劾儿子的折子落到老子的手里,能有什么结果?
“安兴候杀鸡儆猴。”沙德宇神色凝重:“进城之后,不但世族遭殃,有好几名官员也被打为叛党,直接拉到市集砍了。这样一来,城中的大小官员都是人心惶惶,谁都不敢违抗安兴候的命令。杭州知府衙门现在已经成了安兴候手里的一把刀,抓人的时候,杭州知府衙门的官差带路,神策军官兵跟随!”
秦逍冷笑道:“我明白了。安兴候在杭州大开杀戒,杭州上上下下数百名官员,忌惮安兴候的身份,没有一人敢向朝廷参劾安兴候,任由他在杭州滥杀无辜。”
沙德宇急忙道:“秦大人慎言,这话要传到安兴候耳朵里,你可要闯下大祸了。”
秦逍虽然受公主之命前来杭州,但终究只是一名大理寺少卿,在沙德宇眼里,这位秦少卿和安兴候的地位云泥之别,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沙长史,依你之见,安兴候如此一反常态,在杭州大开杀戒,到底是何缘故?”秦逍想了一下,才轻声问道:“神策军没有及时去苏州增援,却要在杭州为非作歹,难道他们不怕朝廷怪罪下来?”
“这个!”沙德宇犹豫一下,只能苦笑道:“我也不清楚安兴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逍冷笑道:“我听闻沙长史来到杭州,是因为公主的提携,可是现在看来,沙长史左右为难,似乎并没有对公主尽心,公主如果知道沙长史是如此态度,只怕会很失望。”
沙德宇脸色微变,急忙道:“秦大人,我对公主的忠诚,天日可表。”
“忠诚可从来不是在嘴上说的,需要看行动。”秦逍叹道:“沙长史能够被公主赏识,自然是有着过人之处,当下江南的局势,以沙长史的精明,自然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沙德宇沉默了片刻,终是叹道:“秦大人,有些话本不该说,但事到如今,其实你我都清楚,安兴候此番前来江南,平叛是假,对公主落井下石才是真啊。”
“哦?”秦逍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怎么讲?”
“江南七姓与公主渊源极深,整个江南的官场士绅其实都算得上是公主的势力。”沙德宇道:“公主在朝中能与夏侯一族分庭抗礼,背后的江南势力功不可没。这是公主的底气,也是公主的根基,没有江南,公主在朝中其实也就没有与夏侯一族一较高下的实力。”顿了顿,才继续道:“局外人是看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而夏侯一族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要对付公主,就要先摧毁公主的根基,安兴候在江南大开杀戒,看似不可理喻,其实就是挥刀砍向公主。”
秦逍点头道:“长史大人这才是肺腑之言。”
“将江南豪门世家铲除,甚至清洗江南的官场,如此一来,公主的根基就受到致命的摧毁。”沙德宇神色凝重:“如果我猜的不错,再过些时日,等杀的差不多,让江南世家丧了胆,安兴候便会开始安抚起江南士绅,从之前那些不起眼的士绅之中提携一批人,朝中有国相撑腰,用不了三年,夏侯一族提携的家族将取代江南七姓,成为江南新的力量,此外夏侯一族也必然会趁此机会更换江南的官员,如此一来,江南就从公主的手中落入夏侯一族的手中。”看着秦逍,一字一句道:“到了那时候,公主将彻底失势,完全不是夏侯一族的对手。”
秦逍道:“长史大人一针见血。”身体微微前倾,轻声问道:“安兴候和神策军在江南如此胡作非为,圣人难道不会管?”
“这个!”沙德宇想了一下,终是叹道:“满朝文武,能够揣摩圣心的官员其实并不多,而国相对圣人的心思一定是心知肚明。安兴候敢如此妄为,必然是得到了国相的指使,而国相敢让安兴候这样做,自然是因为他已经猜到,圣人对清洗江南,肯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国相断然不会允许安兴候这样做。”摇了摇头,神情黯然:“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国相纵容安兴候大开杀戒,你说这样的情势下,上折子弹劾安兴候和神策军,那不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