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承朝吃了一惊,皱眉道:“速度这么快?”
“是神策军先锋营。”秦逍也是神情冷峻:“带队的是安兴候夏侯宁,他也是龙鳞尉,是澹台悬夜的部下。”
“龙鳞尉统领神策军?”宇文承朝神色凝重起来。
董广孝在旁轻声道:“国相兼着户部尚书,神策军出兵,钱粮供给都要找户部。江南平乱,正好是立功的机会,国相将这份功劳送给安兴候,倒也不算出人意料。”
他没有直接说明,但都听得出来,夏侯宁能够统领先锋营杀到江南,自然是神策军和夏侯家达成了某种协议。
又听脚步声响,姜啸春匆匆进了院子,见到众人,快步过来。
“秦大人,出了何事?”姜啸春自然知道秦逍如今深受公主的器重和信任,若发生大事,除了公主,第一个知道的自然就是秦逍。
秦逍将杭州之事说了一下,姜啸春吃惊道:“神策军在杭州大开杀戒?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公主会和大家说明。”秦逍道:“神策军先锋营据说有四五千人,他们到了杭州,必然将杭州牢牢掌控在手中,甚至会将手伸到苏州来,接下来的情势,恐怕比我们想的要麻烦得多。”
在场除了秦逍,宇文承朝、姜啸春、董广孝和费辛都在其中,这几人都是此次平乱的功臣,在外人看来,这些人自然都是公主一派,实际上在场诸人也都知道,经此一事,公主的兴衰对自己影响巨大,自己的命运,已经和公主绑在了一起。
神策军是宦官一派,而安兴候夏侯宁是夏侯一族,如今夏侯宁统帅先锋营,至少在明面上看,江南之事上,宦官一派和夏侯一族已经合流,这也直接威胁到公主在江南的势力。
姜啸春冷笑道:“说句不该说的话,神策军哪次出兵不是满载而归?京都的守备之师,骨子里从没有将地方看在眼里,空手而归也不是他们的习惯,他们入驻杭州,那里可就!”话到此处,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话中意思在场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有听得脚步声响,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当先一人一身粗布衣衫,其貌不扬,左眉之上有一道刀疤,却正是太湖王令狐玄。
令狐玄虽然并无官身,但众人对他却都是心存敬畏,都是拱手行礼。
宇文承朝并不认识令狐玄,可是看到令狐玄身后的屠阔海,已经猜到,英雄重英雄,当下也是拱手行礼。
令狐玄满带微笑,拱手道:“诸位久候了!”
伏牛山之战后,本以为令狐玄会迅速入城觐见公主,但几天过去,一直没有过来,太湖军那边一直是屠阔海与这边接触,今日却是令狐玄第一次在城里露面。
众人进了内堂,令狐玄虽然没有官身,但此番居功至伟,一方枭雄,众人让了他在上首坐了。
令狐玄也不是扭捏之人,客气两句,这才坐下。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麝月一身裙装从门外进来。
她穿着紫色长裙,袖口绣着金丝牡丹,银丝线勾出几片祥云,胸前是淡黄色锦缎裹胸,身形袅袅,行走之间,如同风吹杨柳,婀娜多姿,那张绝美无比的面庞轻施粉黛,雾眸善睐,肌肤如雪,发髻拢起,斜插一根玉簪凤钗,娇艳之中,不失华贵。
秦逍知道这些衣裙首饰是从苏州城送过来。
苏州刺史潘维行知道公主仓皇离开苏州城,并无带上随身衣裳首饰,而小小的沭宁县城也不可能有上等衣料首饰,在苏州城找了上好的华美新裙以及名贵首饰送过来,毕竟这次他难逃其罪,好好巴结一番,即使到时候论罪,也能从轻发落。
秦逍看着麝月,心下感叹,眼前的麝月,已经恢复了金枝玉叶的身姿,不再是和自己同生共死的落难公主。
紫衣监少监陈曦躬身跟在公主身后。
麝月虽然器重秦逍,但秦逍毕竟是外官,
众人俱都起身,麝月不等众人行礼,已经道:“不必多礼,都坐下说话。”瞥了令狐玄一眼,虽然从未见过,但以她的聪慧,当然猜到是谁,令狐玄则是垂首躬身,倒显得十分谦恭。
麝月坐下后,众人这才落座。
“找你们过来,是杭州那边出了变故。”麝月开门见山:“两天前,神策军先锋营由安兴候夏侯宁率领,抵达杭州,直接入城,接管了杭州的城防,将杭州的守城兵马和衙差都置于麾下,随即对杭州士绅进行了屠杀。”
宇文承朝皱眉道:“他们杀人的理由是什么?”
“谋反!”麝月简明扼要:“江南世族在骑七姓的带领下,起事谋反,神策军受朝廷所遣,前来江南平乱。据说现在杭州城已经是一片血海,死在先锋营刀下的士绅不计其数。”
秦逍冷笑道:“安兴候这是要将杭州士绅屠绝吗?”
“恐怕不只是杭州。”董广孝神色冷峻。
费辛面色骇然:“王母会之乱,苏州钱家牵入其中,罪责难逃,虽然江南七姓都有嫌疑,但没有确凿证据,岂可轻易杀人?即使江南七姓都参与其中,可并非江南所有的世族都卷入其中。钱家虽然谋反,但苏州第二大世家董家对朝廷却是忠心耿耿,董大人更是出自董氏一族,此番平叛,更是立下汗马功劳,怎能因为少数叛逆之罪,而祸及整个江南世族?”
屠阔海沉声道:“他们是疯了吗?冤有头债有主,岂可祸及无辜?”
麝月看向令狐玄,见令狐玄神情淡然,问道:“令狐玄,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在下一介草民,不敢妄评国事。”令狐玄恭敬道。
麝月心知令狐玄言辞谨慎,绝不会轻易发表意见,也不追问,扫视众人,缓缓道:“今日找你们过来,就是商议如何应对此事。你们说的并没有错,朝廷要平乱,自然是理所当然,却也不能因此而祸及无辜。江南世族大部分都是忠于朝廷,就算是江南七姓,要定他们的罪,也要有确凿的证据,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本宫是绝不答应。”费辛犹豫一下,还是小心翼翼道:“殿下,神策军是奉旨平乱,先锋营的主将是安兴候,要处理此事,需要谨慎小心。”
他不好直言,意思大家都懂,无非是说神策军背后有夏侯国相,有宫中宦官,甚至最大的靠山就是圣人。
他们在杭州大开杀戒,看似疯狂,却也是因为底气十足。
众人心里其实也都明白,比起王母会,神策军更难对付,而公主如今的处境却是异常艰难。
如果公主放任杭州不管,那么夏侯宁在杭州便可肆无忌惮清除麝月的势力,将麝月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力量连根拔起。
麝月在杭州的根基固然有江南七姓在其中,但江南诸多官员都是麝月门下,正如苏州刺史潘维行是麝月调派过来,杭州刺史等大小官员也同样是麝月一手安排。
在座诸人都是精明之辈,心下都清楚,夏侯宁这第一刀砍向了杭州士绅,接下来自然会以杭州士绅为突破口,将杭州众多官员牵扯进去,朝中有国相支持,军方有神策军背后的宦将一派,即使得不到圣人的支持,但只要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两派联手要剿杀江南官绅集团,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夏侯宁和神策军的刀,其实就是砍在麝月的身上。
麝月如果无动于衷,放任夏侯宁在杭州为所欲为,折损的只能是她自己的力量。
可是面对夏侯宁明目张胆向江南挥刀,眼下的公主殿下,总不能领兵与神策军兵戎相见。
神策军拥有平叛的旗号,代表的是朝廷,公主若是直接与神策军发生冲突,即使是大唐公主,朝中也必然会有人趁机参劾,与朝廷为敌,形同谋反,以公主之精明,当然不会愚蠢到直接与神策军刀兵相见。
所以眼下公主左右为难,处境不妙。
事关朝中几大势力的博弈,在座诸人都知道非比寻常,不敢轻易开口。
麝月见众人都不说话,心中知道事关重大,众人心中有顾虑,看向秦逍,见秦逍正襟危坐,也不说话,咬了一下嘴唇,终于道:“秦逍,神策军在杭州滥杀无辜,你可有什么好办法阻止他们?”
秦逍看向麝月,见麝月那一双雾蒙蒙的美眸盯着自己,想了一下,才道:“小臣以前看到经常有人割草饲牛,用镰刀将草丛割掉,地面上光秃秃一片,可是用不了多久,又能生出新的草来。”
众人现实有些奇怪,不知道秦逍为何会突然说起割草饲牛,但很快便有人明白意思。
“无论是江南七姓还是江南的官员,在不少人眼中,与干草一样,即使割掉,但只要江南这块土壤还在,就会有新的青草生出来。”秦逍平静道:“神策军清割干草,是为了能够生出他们自己养出的青草。等到他们将干草割的干净,那么杭州也就彻底变成他们的势力,咱们在这里与叛军血肉相拼,损失惨重,他们却跟在后面捅刀子,是可忍孰不可忍!”缓缓站起身来,向麝月拱手道:“小臣斗胆自荐,前往杭州收了他们的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