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张郎中一脸怒气离去,苏瑜脸色有些难看,也不知道是因为张郎中的放肆还是因为秦逍拒绝将案子交出。

“大人,下官是不是做得不对?”秦逍竟然还小心翼翼问道。

苏瑜皱起眉头,微一沉吟,终是道:“你接下诉状甚至准备审理此案,都没有错,合理合法。只是事先应该告知老夫,刑部跑过来要人的时候,老夫才知道你们都已经将卫璧带了过来。”

秦逍身后的费辛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话。

“大人,这案子?”

“既然你都接了,老夫不再干涉。”苏瑜沉着脸:“你刚才说的并没有错,按照我大理寺的法度,你身为少卿结下的案子,如果在审理之中,除了圣旨,没有任何人能够干涉你办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秦少卿,你刚到大理寺的时候,老夫就嘱咐过你,凡事不要操之过急,事缓则圆,这桩案子直接牵涉到光禄寺的人,你想也不想就接下了,眼下得罪了刑部且不说,如果这桩案子你不能审出一个结果来,你可想过后果?”

秦逍上前一步,虚心请教道:“大人的意思是?”

“卫璧是朝廷官员,他既然被带到了大理寺,而且你一定要审理此案,那么就必须审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结果来。”苏瑜正色道:“人证物证你都要抓在手中,要紧的是,如果卫璧是主犯,那么就一定要让他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光禄寺的官员被抓到大理寺,为了面子,光禄寺那边一定会盯着这边,刑部自不必说,而且卫璧在官场的风闻很好,此人无论样貌还是文采在京都都是佼佼者,所以也有不少朋友。”靠在椅子上,凝视着秦逍,苦笑一声,道:“如果你不能审出毫无挑剔的结果,这些人就一定会对你群起而攻之。”

秦逍神情也变得严峻起来。

“到时候如果真的有诸多官员参劾你,老夫也不瞒你说,大理寺肯定是保不住你,甚至会因此让大理寺成为所有人的笑话。”苏瑜摇了摇头:“秦少卿,你可知道,你接下这案子,那是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秦逍拱手道:“下官已经接了,想反悔也来不及。”

“你若真的没有把握,现在还来得及。”苏瑜看着秦逍,声音微微压低:“即刻将诉状和卫璧都送到刑部那边去,将这烫手山芋交给他们,如此一来,无论什么结果,你和大理寺都不会有麻烦。”

秦逍苦笑道:“大人,下官刚刚拒绝了刑部,转头又将人送去,岂不要被刑部笑话?”

“被他们笑话?”苏瑜叹道:“这十几年来,他们何时正眼瞧过大理寺?这十几年来,连上老夫,三人大理寺卿,哪一个不是被卢俊忠踩在脚下?老夫都不在乎他们取笑,你又怕什么?”

秦逍摇摇头,道:“大人,这桩案子是下官一手接过来,也是一手经办,即使最终真的有麻烦,也将由下官一力承担,绝不敢连累大人和大理寺。”

苏瑜沉默了片刻,终于道:“既然你心意已决,老夫也不多说什么了。”向费辛道:“费寺丞,你当年也是刑名高手,秦少卿对刑名之事并不是很熟悉,你就帮衬着一起将这桩案子审个明白。”

费辛眼角微微抽动,却也不敢违抗,拱手道:“卑职遵命。”

“秦少卿,你先下去准备。”苏瑜挥手道。

大理寺最高长官已经松了口,秦逍审案也就没了阻扰,拱手退下,费辛正要跟着秦逍一起离开,苏瑜却是使了个眼色,费辛心领神会,拱手道:“大人,卑职还有点小事想要禀报。”

秦逍顿了一下步子,回头看了费辛一眼,也不多言,径自离去。

等秦逍离开,费辛迅速上前来,低声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这桩案子秦逍是主审,你从旁协助。”苏瑜低声道:“无论如何,都要帮着秦逍将这桩案子审结实了,绝不能让刑部那边到时候找麻烦。老夫只要一样东西,那就是卫璧签字画押的认罪状。”

费辛低声道:“大人,得罪了刑部那边,以后一定很麻烦。大理寺的法令,如果秦逍确实开审了,大人自然不好干涉,但秦逍只接了诉状,并没有正式开堂,大人还是有权力阻止他审案。”略有一丝狐疑:“卑职斗胆问一句,方才大人可以直接以堂官的身份下令秦逍交案,大人却为何没有那样做?”

苏瑜端起桌上的茶杯,感觉茶水已经凉了,放了下去,眸中划过一丝狡黠之色,淡淡笑道:“你当真不明白?”

“卑职驽钝。”费辛拱手道:“还请大人赐教。”

“大唐开国直到当今圣人登基之前,我大理寺即使不是踩着刑部,那也是与他们平起平坐,大多数的时候,刑部的人见到大理寺的人,都要恭恭敬敬行礼。”苏瑜叹道:“可是卢俊忠在圣人登基之后,掀起诸多大狱,步步高升,如果他只是掌控了刑部倒也罢了,可是竟然将手伸到大理寺,大理寺的权力被他一点点褫夺过去。”

费辛也是忿忿不平道:“仗着有圣人的恩宠,卢俊忠那条恶狗肆无忌惮,迟早不得好死。”

“至少圣人目前对他还是十分信任。”苏瑜苦笑道:“刑部日益嚣张,咱们大理寺却是受人耻笑,各司衙门可没有一个瞧得上咱们大理寺。老夫在大理寺十一年,在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也坐了快四年,这十一年来,和大理寺的同僚们可是受尽了卢俊忠的欺辱。”

费辛恨声道:“想当初大理寺风光的时候,大伙儿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现如今不但清闲得紧,就连日子也都过得拮据,想要升迁,也是难如登天。”

“今次卫璧一案,你真的只当是一件普通的案子?”苏瑜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一张脸此刻却变得冷峻起来,低声道:“这是多年来,大理寺头一遭将涉及官员的案子拦下来,没有送到刑部那边,也是我大理寺多年第一次依法行使大理寺的权利。刑部的人都很清楚,只要这个口子打开,刑部再想从大理寺移交案子过去也就不容易了,换句话说,这算是我大理寺向刑部发起的第一战。”

费辛神情凝重起来,道:“大人,卢俊忠那条恶狗意识到这一点,就绝不会让咱们好过,这桩案子,他一定还会继续生事。”

“那是自然。”苏瑜冷笑道:“所以大理寺能否夺回刑罚之权,卫璧一案事关重大。如果这桩案子败了,大理寺日后更加抬不起头,再想和刑部争锋几无可能。可是如果秦逍真的能将此案坐实,让卫璧画押认罪,咱们大理寺自此以后就可以扬眉吐气,刑部的人再想骑在大理寺的头上,那也要掂量掂量。”盯着费辛眼睛道:“你现在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卑职定会竭力协助秦逍将这桩案子办成铁案。”费辛自然已经明白了苏瑜的意思,略有一丝担忧道:“只是这桩案子办下去,一定会有诸多的阻扰,卑职不知道秦逍是否能顶得住?”

苏瑜嘴角泛起一丝浅笑,再次端起茶杯,就着已经发凉的茶水抿了一口,这才道:“如果不是秦逍,这桩案子咱们断然不能接下来。若是换成云禄审理此案,他要是敢接下这桩案子,刑部那边明天一早就能拿出云禄的罪状来,直接将云禄请到刑部去喝茶,而且再也不可能从刑部走出来。但秦逍却不同,除了圣人登基之初赐封了不少官员外,这十多年来,你可瞧见有哪位官员像秦逍这般连升数级?”

“极其罕见!”

“不是极其罕见,而是根本没有。”苏瑜摇头道:“秦逍进京可不到两个月,又是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从兵部一个七品令吏直接升到大理寺担任少卿,这样的赐封,我大唐开国至今也不曾见过,这其中是何缘由,咱们虽然都弄不清楚,但可以断定,圣人对秦逍实在是非常器重,调他到大理寺,恐怕也只是暂时在这里历练,如果我没有猜错,如果秦逍真的能够干出些事儿来,圣人只怕还会提拔重用。”

费辛明白苏瑜话中的意思,道:“大人的意思是说,圣人器重秦逍,即使是卢俊忠想动他,也未必能够动得了?”

“卢俊忠为何能够平步青云?”苏瑜抬手抚须道:“无非是因为圣人登基的时候,不但李氏皇族反对,朝中也有无数人反对,所以圣人要想稳若泰山,这些人就必须除掉。”叹道:“可是又有几个人真的敢对李氏皇族下狠手?即使是朝中那些反对圣人的官员,如果真的拿刀砍向他们,谁都担心在史书上留下千载骂名,也正因如此,当年各法司衙门都是无人敢站出来成为那把杀人的刀。可卢俊忠那条恶狗竟然跳出来,摸清楚了圣人的意思,张牙舞爪向李氏皇族和朝中的官员们撕咬过去,他和手下党羽所作所为罄竹难书,为世人所不齿,但他的所为,却正合圣人的心思,圣人既然要用他杀人,自然就会给他权力让他放开手脚。”

卢俊忠的发迹,是踩着尸骨上来,满朝文武皆知,费辛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冷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条恶狗终究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不过如今朝局稳定,圣人一言九鼎,朝中也没有自寻死路与圣人为敌的官员。”苏瑜目光深邃:“卢俊忠这些年收敛许多,老夫知道,这不是卢俊忠改了性子,定然是圣人对他有过敲打,不令他继续在朝中掀起风浪。这把刀已经没有了当年那般作用,圣人睿智,也应该收刀入鞘,这几年老夫一直在想着,圣人什么时候会收起这把刀,现在看来,秦逍调入大理寺,就是收刀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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