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进了书院,按照记忆中的道路往前行。
他记得夫子是住在书院内的一片竹林边,还有个小池塘,上次见到夫子的时候,夫子便是在池塘边垂钓。
途中间或见到书院学子,不过这里的学子都很淡定,即使看到陌生人,也不以为意,只是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秦逍如今自然知道书院其实是一股很强大的实力,隐藏在京都,却不为人所知。
不过行走在书院中,你还真感觉不出这里会是一个高手如云的地方,更不敢想象这里面还有一位大宗师。
能够进入书院的人,似乎可以随意在书院走动,秦逍一路来到竹林边,途中却也没有任何人阻拦。
不过池塘边不见夫子踪迹,秦逍走到那小木屋边,见木屋的门窗都是开着,屋里的情状一眼可见,他不敢擅自进去,但从外面往里瞧,也不见夫子踪迹,当下就在门外的一块小石墩上坐下,寻思等着夫子回来。
知命院并不小,夫子可能在其他地方有事,既然来了,总不能还没见到夫子就走。
他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身后传来声音道:“你来做什么?”
秦逍听到熟悉声音,立刻回头,却见到一名长衫学子走过来,打量两眼,笑道:“红叶姐姐,你怎么这副打扮?”
红叶一身书院学子的打扮,身穿长衫,头戴纶巾,秀发扎起拢在纶巾内,乍一看去,倒像是个清秀的士子,不过那张秀美的脸庞自然是让秦逍瞬间认出来。
“这里是书院,当然是这样的穿扮。”红叶走过来,站在秦逍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还坐着的秦逍,有些不开心道:“你活着出来了?”
秦逍有些尴尬。
他潜入禁宫之前,红叶就提醒过,禁宫之内凶险异常,最好不要擅入,但最终自己还是进了宫,差点就没能活着出来。
“我后来去等你,你一直没到。”
“我要是还留在宫里耽搁,你这条命还有没有?”红叶冷冷道:“如果不是夫子进宫,你还有命出来?”
秦逍尴尬笑道:“红叶姐,你是出宫搬救兵了?”
“你还有心情跑这里来。”红叶蹙眉道:“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京都还能留?换做是我,早就飞回东北了。你在东北还有那么多部众,不怕澹台悬夜向辽东军透露你的踪迹,汪兴朝趁机收拾你手下那帮人?”
秦逍道:“确实担心,不过这次夫子和姐姐帮了我大忙,我总要亲自过来道谢。”
“用不着。”红叶道:“你还是担心一下东北那边吧。”
秦逍叹道:“我准备今天就离京,临走之前,想和你们辞别。”
红叶道:“我知道了,夫子回来我转达给他。”
“夫子不在书院?”
“有事走了。”红叶干脆简单,“他说如果你过来,让你一路顺风。”顿了顿,才轻声问道:“你准备今天什么时候走?”
秦逍道:“等天黑之后吧。现在京都各门进出盘查都很严格,直接从城门离开,搞不好会惹麻烦。”
“这边帮你安排好。”红叶问道:“你住什么地方?”
秦逍说了客栈的位置,红叶道:“下午会有马车去接你,你可以信任他,他会带你出城。”
秦逍对书院的神通自然不会有怀疑,感激道:“谢谢红叶姐。”
“不用谢我。”红叶道:“你在京都没有立足之地了,唯一能站住脚的地方就只有东北了。”想了一下,才道:“顾秋娘和你府里的护院都已经被安排离京,他们正在赶往东北的途中,回到东北,你自然能见到他们。”
秦逍急忙起身,拱手再谢。
“澹台悬夜已经成了气候,如果你继续在京都活动,他必然会置你于死地。”红叶道:“你要保住性命,就只能先跑回东北了。”
秦逍叹道:“去了东北,他就能善罢甘休?”
“他要对付的人太多,你不过是其中之一。”红叶道:“你回到东北,对他的威胁就会大大减低,他就没有精力先去对付你。”美眸一转,道:“你要是真的在东北站稳脚跟,其实澹台悬夜也奈何不了你,反倒是关内如果大乱,你倒真有机会入关兴唐。”
秦逍却觉得这种话不像红叶的口吻,难道是夫子交待红叶这么说?
他知道红叶其实对朝堂事务和权力之争没什么兴趣,故意试探道:“红叶姐姐,我现在很担心,澹台悬夜为了除掉我,会不会以天子之名颁下假诏,污蔑我是乱党,下旨让辽东军对付我们?如果汪兴朝拿了假诏,那可就是出师有名了。”
“杞人忧天。”红叶很干脆道:“不会。”
秦逍一怔,红叶已经道:“比起你,澹台悬夜更忌惮汪兴朝和辽东军。他最乐意看到的局面,便是龙锐军和辽东军在东北互相拼杀,你们打得越久越好,如此他就不必去担心东北的威胁,可以将心思放到其他地方。所以你倒不用担心他会以假诏给予辽东军大义之名。”顿了顿,才道:“不过敌强你弱,你能不能在东北活下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反正现在你在朝中已经没了靠山,真要是被辽东军打的狼狈不堪,朝廷也肯定没有一兵一卒去支援你。”
秦逍心中有数,已经猜到这些话可能是红叶与夫子平时谈话所言,红叶的武功虽然不弱,而且聪慧过人,但是军国大事却非她所感兴趣。
“你要不要去东北透透气?”秦逍含笑问道:“顾大哥在那边,你们是老熟人,可以见见面。”
虽然红叶自己从未提及过顾白衣,但秦逍自然早就知道他们都是夫子门徒,渊源极深。
“去东北?”红叶立刻摇头:“不去不去,我跑东北去做什么。京都就算乱了,和书院也没关系,反倒是去了东北,肯定更麻烦。反正反正只要沾上你,没有多少好事。”
秦逍略有些尴尬,却忍不住轻声问道:“红叶姐姐,有件事情我很想问你。书院既然知道澹台悬夜已经发动叛乱,而且野心勃勃,为什么书院这边却没有丝毫动静?夫子武功深不可测,难道不能出面帮助朝廷扳倒澹台悬夜?”
“书院为何要帮朝廷?”红叶反问道。
秦逍一怔,红叶冷笑道:“不过是一群利欲熏心之辈互相争斗,为的是争权夺势,书院干嘛要卷入进去?夫子要是插手这些鸡皮蒜毛的事情,那天下也未免有太多事情要去过问,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读书垂钓?”
“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澹台悬夜虽然不是什么好人,难道被控制的那个所谓圣人就比澹台悬夜强?”红叶不屑道:“你若是看到路边有两条野狗在撕咬,难道会上前去帮一条野狗去咬另一条?”
秦逍心下感慨,暗想夫子门徒果然不一般,堂堂天子在红叶眼中,倒变成了一条野狗。
“姐姐,你们连天子都不在乎,为什么为什么会帮我这样一个小角色?”秦逍忍不住问道:“书院待我恩惠不小,无论是夫子,还是二先生和你,对了,还有顾大哥,你们待我都是极好,这又是什么缘故?”
“别问我。”红叶立刻抬手止住,“可不是我自己要对你好,我是奉命行事而已。我和你无亲无故,要不是夫子吩咐,我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你要想知道书院为什么帮你,以后见到夫子,你问他就好。”又道:“我还有事,没空和你在这里啰嗦。你回客栈等着去,到时候会有人去找你。”抬起手,做了一个请势,那分明是要送客了。
秦逍有些无奈,只能辞别红叶,径自离去。
待得秦逍走远,从竹林深处,才缓缓走出一道身影来,单手背负身后,手捻白须,正是夫子。
“走了?”夫子望向秦逍远去的方向。
红叶没好气道:“走了!夫子,你是怕他吗?都不敢见他。”
“不是怕他,是怕麻烦。”夫子叹道:“你也知道,为师我最害怕的就是麻烦。”说话间,却是缓缓向池塘边走过去。
红叶跟在身边,道:“夫子,我也想知道,您为何要对他这么好?我还从没有见过你如此关心一个人,就算是几位师兄,你也没有担心过什么。你让我在西陵待了好几年,想知道的也只是他的消息,可从没有关心过我是好是坏。”
“小丫头吃醋了?”夫子笑道:“你这丫头可真是没良心,要不是让你在西陵那边独处几年,你的修为进展会那么迅速?你可别忘了,你去西陵的时候,才刚刚进入五品,如无意外,以你的资质,晋升六品最快也要六七年的时间。但经过西陵的历练,你今年肯定可以晋升六品,省了几年的时间,这还不够?”说话间,已经走到池塘边坐下,顺手拿起了架在边上的钓竿。
红叶过去在夫子身边蹲下,撒娇般道:“夫子,你就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不惜心血要栽培他?”
“丫头,他是谁其实不重要。”夫子抚须道:“重要的是他应该做什么。老夫在他身上耗费精力,不是想让他明白自己是谁,而是想让他去做自己搞做的事情。”抛竿钓鱼,意味深长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是谁其实没什么关系,可是如果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可就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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