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铁军看蔡根没有正面回答,自嘲的一笑。

“呵呵,看样你也认为我的要求不切实际,是我想太多了,我就应该认命。”

“不是,老弟,你想的没错,做的没错,只是,有时候,结果如何,谁也不好说。”

这已经是蔡根最大的努力了,委婉到不能再委婉了。

这不是宿命论,也不怪老天爷。

应该算是概率随机之类的领域,蔡根深信不疑,但是不知道咋解释。

就像有些人,天生智商高,不用努力学习,也可以有个伟大前程。

就像有些人,天生富二代,不用努力赚钱,也可以有个富足生活。

就像很多人,很多事,苦其心志,劳其体肤,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上哪说理去?

就是该着,赶上了,没办法,算了吧。

老话都说了,尽人事,安天命吧。

想不开容易得抑郁症,还得找段晓红那个庸医。

曾铁军估计是还没想开,至少没有蔡根想得这么开。

所以他不止肚子里有疙瘩汤,心里也有各种大疙瘩。

“还有一个月,孩子就到预产期了,我上班忙没法帮老婆。

孩子姥姥因为结婚的事情,也不走动了,指望不上。

我就想着,多加点班,咱也请个月嫂,让老婆稍微享享福。

可是,第一个加班,瓦斯就爆炸了,我就被闷里了,呵呵。”

这句呵呵,是在嘲讽什么吧?

嘲讽命运的不公?

嘲讽世事的无常?

还是嘲讽什么,蔡根没法问,只是听着非常刺耳,心里有点凉。

“我还没过上好日子,我还没见到孩子,我不想死。

而且,矿难的第一时间,我真的没有死。

虽然我没文化,但是这样的事故,生还的可能性非常小,但是我就是不想死,我舍不得死。

我坚持着不闭眼,我坚持着不咽气,我认为只要我自己不放弃,就还会有希望。”

求生欲啊,应该是每个人最强的执着了,为了活下去,任谁都会坚持不懈吧?

蔡根觉得,自己的求生欲也很强,牵挂的东西越多,身上的包袱就会越重,想走的那一步,就会越难迈开腿。

曾铁军短短几句话,已经把玩具熊的雪茄给抽没了。

在地上那堆东西里翻找了半天,东西很杂,麦克风就有十多个,但是不能当烟抽啊。

蔡根想站起来,但是腿麻了,努力了两次,都失败了。

“小孙,烟,整两盒烟,给老弟一盒。”

小孙很麻溜,看样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到皮卡上拿了一条烟,还是李姨给的好烟。

走到蔡根身边,放下一半,又走到曾铁军身边,放下一半。

曾铁军面对小孙,也没什么戒备,看着小孙放下的五盒好烟,很客气的点了一下头。

“爷们儿,谢谢了啊。”

小孙就有点紧张了,刚才一个烟圈灭了四大天王,实在太震撼了。

突然对自己这么礼貌,实在不太适应,没有说话,麻木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就跑回了观众席。

打开蔡根的好烟,二十多块钱一盒,虽然没有雪茄金贵,但是曾铁军肯定没抽过几次。

“爷们儿,你平时就抽这好烟啊?

我就结婚的时候,买了两盒,本来准备给娘家人点烟的时候用。

结果,人家一个没来,三桌席全都打包了,我和老婆吃了半个多月,呵呵。”

玩笑一样说出了尴尬事,曾铁军的笑容也有点扭曲,终究抽上口烟后,神情有点愧疚。

“他们爱来不来,我没啥,就是委屈了我老婆,一辈子的大事,出嫁都没人送,也没有人祝福。”

蔡根不知道这话咋接,当初圆圆嫁给自己的时候,也是顶了很大的压力。

按照自己当初的水准,在这个小城市也是很难找老婆的。

越是小城市,对于稳定的好工作,越重视,这是婚姻前的一座大山,由于世俗与现实的缘由,很难跨越。

蔡根一直在外地打工,虽然有工作,收入也可以,但不是金饭碗,银饭碗,连铁饭碗都算不上。

房子反而是小事,因为只要有个稳定的好工作,房子根本不愁,小城市房价比较亲民。

之所以后来得偿所愿,还是自己运气好,遇上了一个更加通情达理的丈母娘。

蔡根想到这,默默的给丈母娘点了一个赞。

这个事情,就没必要说出来,当着曾铁军的面炫耀了,蔡根这点情商还是有的。

只能陪着做出惋惜的模样,表示理解,表示无奈。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没经历过,也理解不了,不用装着感同身受。”

这曾铁军眼力挺好啊,连自己的心理都能看出来,蔡根尴尬的笑了笑。

“矿难发生以后,虽然我想活着,但是那高温缺氧的环境,不是我想咋地就咋地的。

脑子里的希望很大,可是身体受不了了,然后心里就开始绝望了。

那句话咋说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绝望到无以复加。

就在快要闭眼的时候,你来了,你跟着那个老头来了。

那个状态咋说呢?

就像咱仨共用一个身体一样,共同感受我的痛苦,共同感受我的绝望。”

这一点,蔡根是能理解的,因为他也是当事人,虽然不知道咋发生的。

曾铁军此时盯着蔡根,眼神里有了不满,或者说恨意。

“原本我连一个小时都坚持不了,就解脱了,就交代了,这辈子就完活了。

就是因为你们来了,让我闭不了眼,让我在痛苦中折磨,让我在绝望中沉沦,让我整整挺了九个小时,才放过我。

你说,你是不是欠我的?我冤枉你了吗?”

蔡根彻底听傻了,还有这个事情啊?

要是这么说,曾铁军确实人不错,换成自己早就动手报仇了。

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受虐倾向吗?

那是什么好的体验吗?

“老弟,我也不想去啊,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

你以为同样经历那九小时,我就好受啊?”

这必须得说明白,蔡根觉得不能含糊。

曾铁军说话的语气变了,异常冰冷。

“你咋就不好受呢?

我越绝望,你越好受啊,否则也不会吊着我一口气,不让我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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