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乌青恐怕得好几天才能散去的吧,西门庆在心里暗笑着。只要一出门被伙计看到,马上就会传开,说王安给别人磕头了。伙计和东家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药铺的伙计和东家之间的关系,远没有其他行业那么尊卑分明,伙计给东家磕头这样的事非常少见,所以,王安定然会被很多人嘲笑。看来,我们都是伤人,只追求利益,为了利益可以做出一切牺牲,我可以用性命作为筹码,而王安,当然也不会在乎这一点尊严。

不过这个想法有一些刺痛西门庆的心,他突然觉得,王安今天撞破一扇门进来,难道真的是很单纯的喜悦吗?可是从他刚才那种惊讶的感谢来看,似乎是并没有预料到我会把桂花楼送给他。何况,之前的事王安基本都能想到我的前面,为什么关于桂花楼房契和地契的事就琢磨的不清楚呢?略微想了一下,西门庆恍然大悟,在银子的具体数量上,王安肯定是报了了花账,去买房契和地契的价钱肯定要小于一万两,而这之间的差额,已经落入了王安的私囊。

好啊,这是好事。这让我多了一个可以杀你的理由,一个不容拒绝的理由。西门庆的心中更加畅快,原本的一点点怜悯之心,也因为这种揣度而荡然无存。反正是王安不仁在前,那西门庆随后的不义,也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你下去吧,也弄弄鼻子和这里。”西门庆指了一下脑门示意王安。“我有什么需yào

你办的事,会随时叫你。”西门庆摆了摆手,示意王安可以走了。

王安弯腰又深深的鞠了一躬,而后倒退着走出了西门庆的卧室,全然没有了之前进来的时候的那种急躁,在踩到被他撞到的门的时候,一个侧歪,险些摔倒。不过他有强行的稳住身体,直到倒退着完全出了西门庆的房间,才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消失在了西门庆视线的尽头。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西门庆自己了,从窗外的声音听上去,现在仍然是在清晨,西街上的买卖店铺正在陆续的开门,而已经开门店铺的伙计们都在忙忙活活的吃着早饭。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但西门庆却跟往常有很大的不同,因为此时此地,他必须要做一个关乎于未来命运的决断。那就是,王安带来的消息,到底是真还是假?

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之前,西门庆站起身来,那扇被撞开的门板重新的放在了它本来的位置,门板还被王安刚才出去的时候踩了一脚,窗纸也破了很多,不过这都不要紧,西门庆只是需yào

这个门板堵住门的空洞,来给他创造一个相对独立而安全的思考空间。

西门庆对于武松的离开并不是很怀疑,县衙经过上次减员之后,所剩下的人手不多,但是近些天来,并没有听说县衙要招募新的官差,这本身就引起了西门庆的警觉。而且县衙方面确实有不少人都是原来掌柜的旧交,而这些旧交,大多在武松要出城给齐四搞阴婚的时候,选择装病留在县衙,所以现在县衙所剩下的,也都不是武松的亲信,他们没有理由说谎。而王安在转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不会有所更改,因为我验证起来实在是太容易了。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武松到底是去做什么了?这一点也很好判断,那就是海砂,如果海砂还在城内的话,武松就应该是去办公事了,如果海砂不在城内……那武松多半也是因为什么原因跑了。海砂在不在城内这个问题,是需yào

验证的。当然,就算借给西门庆一个胆子,他也是绝对不敢直接闯武宅来验证这个问题了,但西门庆很快就想到了别的办法。

从上一次到武松家的情况来看,武松家并没有专门的厨子,也就是说,他家基本上是不开伙的,这也完全说的通,毕竟离桂花楼又不是很远,还需yào

准bèi

什么厨子。那么武家要是只剩下了两个下人,他们势必就会少要,甚至是不要桂花楼送来的饭菜,海砂饭量再小,但也是主人,肯定不能跟下人吃一样的东西,所以这个只要观察个一两天,就能落实。

而关于武大是否还在阳谷县的问题,西门庆就吃不准了。他摩挲着自己的手,即便在王安例举了无数证据之后,西门庆仍然感觉到怀疑。

因为这些证据太无瑕了,形成了完美的链条,勾勒出了武大在十一月十六日早晨的行路轨迹,王安甚至能够通过这些完全的模拟出武大的想法。但是……武大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人,试想他可以不生不息的杀掉那么多人,并且把整个莫愁馆付之一炬,怎么就不可能故布疑阵,引诱西门庆上钩呢?

西门庆感觉自己深陷一个迷局当中,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复杂的思索之后,回到了原点。西门庆很快的意识到,这样的思索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在经lì

了先前的事情之后,他对自己早就没有了过去的信心,现在的他本能的相信武氏兄弟事事走在前面,而西门庆自己的想法则处处被算计。

要打破这个僵局,一定要创造个意wài

,当然,创造这个意wài

是非常危险的,所以,这就需yào

一个心甘情愿的炮灰。

药铺里的人是肯定不能够胜任这个角色的,他们大多私下里都有往来,他们也都不是傻子,只要我安排个什么计划,一定能够马上的看出这种炮灰的意图。虽然王安是这里面最合适的人选,消息也是他带回来的,理应由他去验证,可是王安这人,心思缜密,我要是让他去冒险的话,难免他会狗急跳墙,反咬我一口。最为关键的是,王安几乎通晓一切秘密,即便是要干掉他的时候,也只能从背后悄悄的下手。

不能找药铺的人,那就只能找外面的。这样的事情太危险,要是单纯的用钱来雇佣的话,难保对方不会在紧要关头把自己供出去……必须要找一个对生活绝望的人,只有绝望的人,才能对翻盘的希望感兴趣。而本身生活安逸的人,又怎么会做这种异常危险的营生。

慢慢的,西门庆的眉头舒展了开来,他想到了一个足可以胜任炮灰工作的人——一个在绝望中,渴望翻盘的人。

他必须马上的去寻找那个人,一切都要尽快。在飞速的穿完衣服之后,西门庆胡乱的用毛巾擦了一下脸,然后把那扇虚掩的破碎的门板推在一边,并没有理会其他伙计早晨的问候,而是一路疾走的来到了街上。

早晨的西街,空气干冷而又纯净。这时店铺已经有八成开张了,没有开张的那些,都是上午基本不会有人来的店铺。当然,此时的西街上也没有轿子,西门庆有心骑马去找人,可是走了几步才发xiàn

脚底下有点不舒服,仔细一感觉,原来是出来的匆忙,居然没有穿袜子,而卧室地面上那些细小的颗粒,仍然粘在西门庆的脚底板上,这让他的每一步迈出,都有些细微的痛苦。在冬季,没穿袜子的脚,是绝对不能踩马镫的,寒冷也许会让西门庆在不经意间失去几根脚趾。

而此时的西门庆,已经完全的顾不得回去穿袜子,或者脱鞋把脚底板清理干净,他只是心急,要加快行路的速度。既然西街上没有轿子,那么十字街上肯定有,再不行的话往南,到紫石街上,轿子也一定会有的。

西门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快步的往东走,而后觉得这样太慢,他开始奔跑,越跑越快。他甚至看得到自己的身上正冒起热气,也感觉的到,脚心被尖锐的东西割破,但是疼痛让他更加兴奋,更加清醒,也更加的渴望。

终于,当他跑到十字街的时候,有一顶看上去有些简陋的轿子停在一边。即便从外面看看,也能够猜想出,在冬日的早晨,坐在这样的轿子里赶路,会有多么的寒冷。可对于西门庆来说,这完全是无所谓的。

他甚至没有跟轿夫言语,就直接如同猫一样的越过了轿杆,然后挑起了轿帘。

“您这是……”轿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轿夫说话的声音不清不楚,倒好像是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言语一般。听上去,他的吃相一定非常的恶心。

“去胭脂巷。”西门庆坐定之后,隔着轿帘对轿夫说。

“胭脂巷?”轿夫咽下东西的声音异常夸张。“可是现在是大早晨啊,胭脂巷的姑娘们应该是刚刚睡下,您现在去可找不到乐子啊。”

这轿夫嘴欠的烦人。

“胭脂巷,水榭阁。你最好不要让我再重复,当轿夫的就好好抬好轿子,别的少打听。”西门庆低吼到。

而后,他感觉到轿子被抬了起来。水榭阁的大茶壶,西门庆原本想留下他,作为日后平步青云的阶梯,但是现在看来,大茶壶还是更适合炮灰这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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