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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川挡掉的黑铁碎屑尽数打进他的身体。
他左腿慢慢跪到了地上。
清理队的制服只是减缓了碎屑的速度,没能阻挡住。
而站在连川身后的宁谷,依旧举着手一动不动,低着头没有往这边看过一眼。
“老鬼!”李向拉动着铁链,“可以了,他们没有办法反抗了。”
“那个鬣狗,是谁?”老鬼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疑惑,“他还没有倒?”
“他已经受伤了,”李向说,“宁谷的能力也没有激发。”
“有一点点……”老鬼缓缓扬起手臂,“奇怪。”
“老鬼!”团长开口,“我们可以商量。”
“他们都还没有倒下……”老鬼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像是自己,又像是跟团长和李向。
“宁谷!跑啊――”李向嘶吼着用尽力气想要喊醒似乎已经陷入另一个世界的宁谷。
“宁谷!”老鬼的手臂猛地扬到了头顶,这一次没有飞起的黑铁碎屑,而是电光。
老鬼直接利用了两边闪动着的电光。
无数像是被截成了小断的电光从两侧电光裂缝中被剥离,密密麻麻地飞向了通道那一头的两个人。
团长肩上的铁链因为他的拖拽,一环环地从伤口里滑过,却无法挣脱。
他眼睁睁地看着连片的电光向前飞去。
对面的两个人,即将在他的眼前化为灰烬,意识消散在黑雾里,身体消失在狂风中,不再有任何痕迹。
对不起。
对不起,孩子。
电光压到面前的时候,一直没有动的连川抬起了头。
“收到。”
他的声音不高,却依旧在风里听得清清楚楚。
说出这两个字的同时他跃到了空中,迎着电光冲了进去。
像是包裹着一层无法渗透的空气,因为速度惊人,电光还没有碰到他的身体,就已经被气流带向了身后,再被卷进乱流里,炸出一片金光后消失。
“那是……”老鬼声音里全是吃惊,回手防御的时候,连川已经到了眼前,瞳孔里细细的银色裂纹清晰可见,“参宿四……”
这一瞬间团长的呼吸都有些停顿。
连川的确是参宿四,这一点他没有怀疑。
但参宿四在鬼城被唤醒,却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连川是主城最强的武器毋庸置疑,而参宿四能在非实验室环境被唤醒,证明了连川能成为最强武器的原因,是他强大到无法控制却又完美自控的精神力。
而让团长更无法想象的……
是能在非实验室环境里,唤醒参宿四的那个人。
老鬼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面对参宿四,反应时间只能来自于提前判断。
参宿四没有武器。
但连川扬手挥向老鬼时,一根闪着寒光的银色的椎刺突然像是从手臂的另一侧穿透,猛地从皮肤下穿出,在老鬼防备之前刺入了他的肩胛骨。
老鬼晃了一下,脚猛地往地上一跺。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地面之下冲破束缚,四周地面上出现了一片小洞。
连川一脚蹬在老鬼胸口,借力向上方跃出了无形的包围圈。
地洞里钻出的,是无形的触手,只在包裹住了老鬼身体时才会显出一团细细的水沫,挡掉进攻的同时能迅速修复一部分伤口。
老鬼的能力在旅行者里算是顶尖,甚至比主城很多实验体都要强。
团长看着连川从空中急速落下,膝盖顶着老鬼的防护水沫,穿透膝盖而出的椎刺一路向下,划开老鬼的防护……
心像是被死死揪了一把。
老鬼跟他们早已陌路,但依旧是记忆里能交出后背的战友,是曾在绝望和恐惧里一起挣扎依靠过的同伴。
而他们的敌人,所有旅行者心中的恶梦,现在却是唯一能从老鬼手里救下宁谷的人。
这样的一场战斗,团长不知道应该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参宿四的进攻没有留下任何空隙和破绽,划开防护的同时肘部穿透而出的椎刺已经扎穿了老鬼的另一侧肩胛骨。
而在第二波无形的触手钻出地面时,参宿四又已经跃向空中。
“跑吧,”李向说,“跑吧老鬼……”
参宿四没有杀掉老鬼的打算,如果要杀,第一刺就可以直入心脏了,他现在只是在一步步瓦解老鬼的攻击能力。
老鬼喘着粗气,发出了一声低语。
一连串喉音过后,四周的狂风里出现了回应。
老鬼在召唤原住民,他的小朋友们。
在连川第二次划破他的防护时,无数的原住民从电光另一边冲了进来,灰白色的皮肤上布满黑色的伤痕。
所有的原住民都扑向了老鬼。
连川扫开一片原住民向后跃出,落在了地面上。
一个原住民扑到了老鬼身上,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老鬼就被原住民团团包裹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灰白色的圆球。
这个圆球压过旁边最窄的缝隙,在一片电光的爆裂声里,滚进了黑雾中。
“你看到了吗?宁谷?”
四周都是黑色的。
没有风,没有光。
也没有人。
宁谷独自站在黑暗里,唯一能体会到的感受,只有疼痛。
他的手指因为疼痛而不断地微微颤抖着。
这是老鬼的声音。
“你终于还是选择了团长一样的路,只是你比他们计划里的更完美……”
“我不知道团长选择的是什么样的路,我只是选择了活下去的那一条。”
“用这样的方式活下去,是必然……去问团长,你身体里有什么……你知道真相的时候就会明白,你走哪一条路,早有安排……”
“我走我自己要走的路。”
老鬼发出了笑声。
在无尽的黑暗里沉闷而遥远。
宁谷指尖漾起了一圈透明的波纹。
接着又是一圈。
金色的光芒紧着着辐射而出,瞬间铺满了四周。
穿过团长和李向肩头的铁链在这一瞬间里发出了细细的几声叮响,碎成了几片,掉在了地上。
“宁谷!”李向捂着肩往前冲了几步。
连川站了起来,拦在了他们中间。
对视了两秒之后,连川让到了一边,李向冲到了宁谷面前。
宁谷举着的左手这时才慢慢放了下来。
“有没有受伤?”李向问。
“我身体里,”宁谷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视线也有些飘,“有什么?”
“先回庇护所。”团长走了过来。
宁谷盯着团长,又移开视线,快步走到了连川面前,盯着他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的好几个黑色伤口,在破了口的制服下清晰可见。
“没事,”连川说,“我要休息。”
“好。”宁谷说。
被老鬼和原住民压开了一条破口的电光裂缝四周,还能闻到淡淡的焦糊味,那是狂风都还没能吹散的,原住民的皮肤在电光中化为灰烬的气味。
原住民在某些方面,的确比所有人都更适合这个恶劣的生存空间,旅行者一碰就消失的电光,他们却能冲破。
穿过这个缺口,往回没有绕多远,就看到了黑雾中一片星星点点的冷光瓶。
是林凡带来的旅行者们。
“团长!”
“是团长和李向!”
队伍一下乱了起来,所有人都向前涌过来。
团长举了举手臂:“保持警戒,所有人回庇护所,不要掉队!”
旅行者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作为回应,队伍又迅速集结,向来时的方向涌去。
林凡和团长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对视了一眼,便各自往回。
宁谷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很沉,像是被扣在了铁桶里,声音听不真切,看东西也带着虚晃。
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
转头看了一眼连川的时候,这种状态才因为不安慢慢消失。
“你是不是……”他看着连川。
那种致命的伤,就算是连川,就算是被唤醒的参宿四,也不太可能轻易扛下来。
连川脸色嘴唇都有些失色,这是哪怕因为限制器的存在会直接睡死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的。
“我背你。”宁谷说。
连川看了他一眼。
这种时候就不要讲面子了。
宁谷打算在连川拒绝的时候教育一下他,在鬼城,能向旅行者学的东西有很多,比如不要脸。
但连川什么也没说,直接停下了。也不知道这是要背还是不要,宁谷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弯了弯腰摆了个马步。
连川倒在了他后背上。
非常重!
宁谷怎么也没想到这人能有这么重。
虽然不想说话,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沉?”
连川没有说话,胳膊从他肩上垂下,似乎已经晕了过去。
宁谷只得咬牙背起了他。
这一路有点漫长,为了不引来原住民,所有的人都保持着沉默,安静地从舌湾深处的浓雾里穿行而出。
宁谷看着遍地的裂痕和不断窜出的电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而看到那道从舌湾一直劈到金属坟场的裂缝时,更是有种深深的不安。
也许所有的人都曾经或多或少因为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这一天担忧过,旅行者的疯狂肆意,也许就是建立在这种“不知道哪天就会消失”的不安之上。
唯有自己。
二十多年活在迷雾里。
好奇的一切都没有答案。
而所有的事被揭开时,又是这样猝不及防毫无退路。
宁谷没有回庇护所,背着连川直接去了疯叔的小屋。
李向想跟上去说点什么,被团长拦住了。
“他会来找我。”团长说。
李向没有出声。
“你们先去医疗所处理一下伤,”林凡走了过来,“这个伤没法自愈。”
“你过来的时候碰到老鬼了吗?”团长看着他。
“没有。”林凡说,“我以为他死了。”
“本来是会死,”团长说,“但是参宿四放过了他。”
“参宿四?”林凡吃惊地看着他,又迅速转头看向宁谷离开的方向,“怎么可能?连川精神力再强……”
“是宁谷唤醒了参宿四。”团长说完径直往前走了。
治疗所很安静,因为没有碰到原住民,所以也没有人受伤。
团长坐到椅子上:“你有没有跟宁谷说过什么?”
“比如?”林凡没有直接否认。
“比如他身体里有什么。”李向说。
“没有,”林凡拿出了药剂,“这个应该你来说。”
“他知道了。”团长说。
林凡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把药剂倒在了团长肩膀上:“他跟老鬼见过,不是么。”
“那时老鬼没有机会告诉他,”团长说,“如果说了,他不会到刚才那样的情况下才突然问起。”
“刚才他跟老鬼有交流吗?”林凡又问。
“没有。”团长说。
连川没有晕过去,只是看上去非常疲惫,靠在躺椅上。
“我有话问你,”宁谷看着他,“你现在能说话吗?”
“问。”连川说。
“刚是不是唤醒参宿四了?”宁谷想要确认。
“是,”连川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知道。”
“我什么都没看到,”宁谷蹲到他旁边,“我全程都在黑暗里,但好像不是你的记忆或者意识。”
“怎么判断出来的?”连川偏过了头。
“老鬼跟我说话了,”宁谷说,“他没说话对吗?”
“嗯,”连川闭了一下眼睛,“你的能力,有些出乎我预料。”
“我不想要这样的能力,”宁谷坐到了地上,靠着后面的桌腿,“很痛苦。”
“老鬼跟你说什么了?”连川问。
“他让我问团长,我身体里有什么。”宁谷看着他,“我身体里有什么?”
连川没有说话。
“你现在能照顾自己吗?”宁谷站了起来,“我要去找团长。”
“我没事。”连川说。
“我回来的时候给你拿点药,”宁谷在疯叔的箱子里翻了翻,找出了几件衣服穿上,“还有吃的。”
“嗯。”连川应了一声。
宁谷没有再停留,甩上门走出了疯叔的小屋。
团长和李向伤得不轻,能把他俩限制住的那条铁链带来的伤,不是在小屋里养养或者用旅行者的能力就能恢复的。
宁谷直接去了医疗所。
推开门看到屋里的三个人时,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关门。”林凡说。
宁谷关上了门,走到了屋子中间。
团长和李向都脱掉了上衣,肩上的黑色贯穿伤触目惊心,蓝紫色的药剂像是产生了什么反应,在伤口上不断地冒着细小的泡沫。
“我身体里有什么?”宁谷问。
“齐航的碎片。”团长说。
这句话说出来,屋里没有了别的声音,林凡和李向都没有再开口。
一个深埋了多年的秘密,哪怕是他们都知道,在如此直白地被说出来的时候,带来的未知的不安,依旧是新鲜的。
“在哪?”宁谷声音全哑了,带着颤抖。
“你后脑是不是有个小伤口。”团长轻声说。
“……是,”宁谷慢慢抬起手,手指落在了自己后脑勺上,抖得厉害,“你告诉我的,这是我小时候磕伤的……你说是我摔到地上磕伤的……”
“我们没有更好的地方,能够存放这个碎片,”团长站了起来,走到宁谷面前,“我……”
“别靠近我。”宁谷看着他。“我们并不想伤害你,”李向说话稍微有些吃力,“宁谷,当时的确是没有别的办法。”
“为什么是我?”宁谷问,“为什么选择我?”
团长和李向都沉默了。
“我是谁?”宁谷问,“我父母是谁?他们在哪?你们是保护了我二十二年,还是保护了齐航的碎片二十二年?”
“我是谁?”宁谷看着屋里的三个人,“谁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