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举行在正阳殿中,按照官衔等阶设下席位。前几日已经入了冬,虽然不至于到了严寒,但是凉风乍起也让人有些瑟瑟发抖,所以未时一过,官员陆陆续续都进宫来,早到的世家公子小姐们也不再贪恋户外的宽敞,都赶紧进了殿中保暖。

平日里各位官吏在上朝之外,偶尔有关系好的会小聚一场,其余都没有什么私下的来往。这次为孟梓琦订婚设下的宴席是许久不曾有过的大型宴会,难得在公务之外相聚在一起,大家都聊得十分开心,殿中热闹非常,就连孟彦卿到了都没有察觉,还是云璟先起身,中气十足地开口道:

“皇上万安!”

众人这才发现皇上驾到,忙不迭地起身,诚惶诚恐地齐声道:

“皇上万安!”

孟彦卿今日心情大好,落座之后不在意地挥挥手。

“都不必拘礼,既然是大喜之日,大家随意一点就好。”

众人谢过恩后重新坐下,虽然皇上开口说着随意,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随意,大家都默不作声,殿中一下子便安静下来。待侍女将各位的酒斟满,孟彦卿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孟梓琦,孟梓琦会意,端着酒杯和凌钰娆一同站起来,朗声道:

“今天是我和昱国公主订婚的日子,承蒙各位赏光,孟梓琦深表谢意,在此敬众位大人一杯。”

凌钰娆接着说:

“久闻孟国人杰地灵,如今看到在座各位方知此言非虚。我有幸能与六皇子联姻,作孟国和昱国交好的桥梁,若以后行事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大家担待和指正。”

座下官员纷纷举杯,每个人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却都在暗暗地打着算盘。

按照惯例,这般大型宫宴的第一杯酒,理应是由皇帝皇后或太子才有资格举杯致辞,可今天皇帝却示意了六皇子和未来的皇子妃代替自己,这是不是说明了,一直空悬着的太子之位,皇上终于决定了人选?说来也不是不可能,大皇子被贬谪,三皇子宿疾缠身,其他几个皇子皆平庸无常,也就是这正值青春年纪的六皇子堪当大用。大家都在各自猜测着,时不时还与身边的人不声不响地交换几个了然于胸的眼神。孟彦卿就这么看着一屋子的人挤眉弄眼,自顾自地喝着酒没有说话。孟梓琦举杯到眼前,扬声说道:

“诸位随意,梓琦先干为敬了。”

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六皇子已经干了杯,众人哪敢随意,正准备也干杯的时候,只见孟梓琦又拿过凌钰娆手中的酒杯说道:

“公主凤体微恙不宜饮酒,这一杯我便替她喝了,大家不要见怪。”

然后又是一杯酒下肚。大家被孟梓琦这一举动怔的一愣,有机灵的先回过神来,笑着说:

“六皇子对公主体贴入微,可真是凸显我孟国男儿的风范呐!”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和道:

“六皇子从来都是谦和之人,当为我孟国男儿的表率!”

“是啊是啊,六皇子果真是性情中人。”

“六皇子这般无微不至,可真是羞煞我等了!”

孟彦卿这时貌似不满地哼了一声,对着底下人说:

“你们这些老东西,就会做些阿谀奉迎的事,他都没心疼我这个老子替我喝一杯,你们倒夸得挺起劲儿。”

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是带着笑容的。

孟梓琦对着孟彦卿不紧不慢地说:

“父皇此言差矣,您正值壮年龙体康健,论起喝酒我可不是您的对手,哪里还敢开口说什么替您喝呢。”

孟彦卿一拍桌子,提高声音说:

“你既说了这话,今天我非把你喝到桌子底下不可,到时候可别让钰娆看见你丢人的样子,哭的不敢见人!”

凌钰娆掩嘴笑着说:

“父皇可要说话算数,一定得让他钻一回桌子,要是他以后敢欺负我,我可就有调侃他的事情了。”

孟梓琦苦笑着说:

“怎么我替你喝了酒,你反而帮着父皇来欺压我呢?”

众人哄然大笑。

这一番对话之后,气氛终于轻松了下来,紧接着便有乐师舞姬登场,殿中登时一片觥筹交错,笙歌鼎沸。

席至中半,孟彦卿突然想起什么,对着云沁雪说:

“沁雪,今天高兴,可否再跳上一曲流云舞?”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议论纷纷。

“听说郡主就是因为跳了流云舞才得以赐封,可惜只曾闻过其名,不知今日可有机会一饱眼福?”

“那年西陵山我随侍御前,有幸亲眼目睹过,啧啧,那可真是……”

“真是如何?”

“天女下凡也不过如此!”

“噢!”

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感叹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朝着云沁雪的方向看去。

云沁雪和楚墨宸好好看过刚刚的一场热闹之后,正悠闲地吃着饭,却不想莫名其妙被皇上点了名。她感受到众人热切的目光,知道是躲不得了,心里幽幽叹了口气,这时楚墨宸突然凑过来笑着说: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沁雪跳舞的样子,第一美人,不知会美到什么地步?”

云沁雪看他笑的痛快,忍住不去掐他这副得意的嘴脸,轻声说:

“等着。”

随后盈盈起身,走到大殿正中,对着皇上行了一礼,开口道:

“皇上,今日六皇子与公主文定之喜,流云舞有些不合时宜,倒不如跳一曲《凤求凰》,当做我的恭贺之礼,如何?”

孟彦卿想了一想点点头。

“也好,凤求凰,说的可不就是今天?”

听闻云沁雪不愿跳流云舞,大家心中失望却也没有办法,只好自我安慰,总之是流云郡主跳的,就权当流云舞看好了。

云沁雪对着乐师们福一福身。

“费心了。”

乐师也起身致意,而后抚琴弦起势,殿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焦点都放在正中央的云沁雪身上。

筝声先起,云沁雪水袖轻扬,身形缓动,随着曲调莲步轻移,仿若一只翩翩欲飞的凤凰。筝声渐急,琴声与箫声相携而来,云沁雪的脚步也快了些,她足尖轻点,整个人就像绽开的花蕾般旋转起来,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水的眼睛眼波流转,欲语还休,似在诉说无尽的情意。曲声慢慢柔和,云沁雪的舞姿也随之温柔缱绻起来,犹如隔雾之花,朦胧缥缈,让人走近了却无法看清,又似暗夜之月,破云而出,月华魅人却遥不可及。

一曲终了,云沁雪缓缓起身重新立于殿中,此时殿中静默一片。过了片刻,不知哪里先响起了掌声,人们才回过神来,紧接着掌声叫好声不绝于耳,孟彦卿抚掌大笑。

“跳得好,果真不愧我孟国第一美人的名号!这份礼可算是今日最好的大礼了!”

云沁雪躬身行了一礼。

“皇上过奖了。”

孟彦卿转头对云璟说:

“你这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怎么能生出这样好的女儿?”

然后用手一指孟梓琦。

“怎么我就只能生出那般忘恩负义的小狼崽子?”

云璟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孟梓琦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呛得满脸通红,他看着凌钰娆委屈地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

凌钰娆拍拍他的手无所谓地说:

“父皇是酒后吐真言而已,明天清醒了就会忘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孟梓琦只觉得自己又被捅了一刀,再也说不出话。

云沁雪见皇上与自己的父亲两人聊得开心,便悄悄地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刚一坐下,楚墨宸就递了一杯茶过来。

“沁雪辛苦了。”

云沁雪接过茶抿了一口,转头看楚墨宸笑眯眯的样子,开口问道:

“怎么样?”

楚墨宸假装不解地问:

“什么怎么样?”

云沁雪一派坦然。

“美得怎么样?”

楚墨宸看到云沁雪脸微微红了,故作艰难地说:

“其实,我现在有些后悔了。”

云沁雪端着杯子的手一顿。

“哦?”

“后悔没有早一点让沁雪跳舞给我看。”

楚墨宸望着大殿中央,云沁雪刚刚翩然起舞的身姿仿佛仍在那里。他想起孟梓琦曾说过,云沁雪那一支流云舞,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就在刚刚,他仿佛真切的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若是早一点知道沁雪跳舞的时候这么动人心弦,我又怎么能舍得让其他人看见呢?”

云沁雪低头笑了,就好像一阵清风掠过心头,又柔和又舒畅。

而在这嘈杂吵闹的环境中,有一个人就像是遗世独立的世外之人,只静静地偏坐一隅,自斟自饮。

凌钰瑄。

也许是从小宠爱到大的妹妹有了归宿,以后自己不再是她唯一能依靠的肩膀,凌钰瑄心中总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但是看见凌钰娆发自内心的欢喜,又忍不住为她开心。就这样,凌钰瑄一晚上都处在这种矛盾的情绪中不想说话,直到云沁雪跳了那一支舞。

曲子开始之后,凌钰瑄一边看着云沁雪跳舞,一边随意的在心中应和着凤求凰的词,待默念到“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这一句时,凌钰瑄突然觉得心上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竟有些慌乱不已,他将视线移开,可是云沁雪的身影总是出现在眼前,一颦一笑都清晰可见。后来他闭着眼睛听完了整首曲子,却并不觉得可惜,因为云沁雪分明在他的脑海里,早已轻盈地舞过了这一曲。

看着云沁雪和楚墨宸说话时明快的笑容,凌钰瑄喝尽杯中最后一口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殿,只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却不知,叹息的又是谁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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