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帝十九年,春,仲康城。

夜色渐浓,酒楼中依旧人声鼎沸,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的,正是如今这都城中最新鲜的一件事。

“你们说,这流云郡主果真就要这么嫁给一个他国的质子了吗?”

“皇上已发皇榜昭告天下,自然是不会随意更改的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可惜了那流云郡主天香国色,倾国倾城了。”

“听你这般叹息,莫不是亲眼见过郡主不成?”

“我姨夫的表姐的侄子在宫里当差,他可是亲眼所见,当年西陵山行宫,郡主初随晋王爷出席宫宴,一曲流云舞,倾倒了在场的多少世家公子,连皇上看过后都拍手称赞,言道‘真乃我孟国第一美人’,当场就赐了流云郡主的封号。”

“不仅如此,我还听说自那之后,登门求亲的王宫贵胄不计其数,都被晋王爷以郡主年纪尚幼推拒了,谁知如今竟被赐婚给了这样一个人,当真可惜可叹啊!”

“诸位,我虽未曾亲眼见过,却也听闻那质子姿容俊逸,即便是身在他国为质,也得咱们皇上十分礼遇,按理说与郡主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却不知为何让各位这般感叹?”

“听你所言便知你定不是都城中人,你若知晓那质子的行事为人,恐怕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哦?难不成那质子还是个表里不一的斯文败类不成?”

“久了你便了解了,说到底只能算郡主命苦罢了。”

“不说了不说了,来,喝酒喝酒。”

语罢,又是一阵觥筹交错。

酒楼的屋顶上,两名男子正并排坐着饮酒,脚下已东倒西歪堆了不少空酒壶,二人却均未见有几分醉意。听着酒楼里人们热火朝天的议论,其中一名男子缓缓开口。

“梓琦,莫不是我为人当真如此不堪,惹得众人说起我便长吁短叹,好像那第一美人嫁给我如羊入虎口一般。”

另一华服男子转头看着眼前说话这人,如今身在孟国的质子,楚国三皇子楚墨宸,那种与生俱来的君临天下的气质,隐隐若现在不羁的外表下,一双含笑似风情的眼睛,深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最初见时,让自己忍不住赞叹又不禁敬而远之。

孟梓琦打量半晌,喝光壶里的酒,双手枕在脑后寻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才饶有兴致的说:

“你嘛,不过是比别人多养了几名舞姬,多出入了几趟青楼,多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思进取了些,如此而已。”

楚墨宸听后,轻笑一声道:

“这样看来,果如众人所言,那流云郡主要毁于我这等只会享乐的败类之手了啊。”

说罢叹了口气,嘴角却依然微微上扬着,若有所思地看着漆黑的天空,眼睛里似乎有一丝不一样的光华,一闪而过。

夜已深,晋王府中已是静谧安宁,一片祥和。

云沁雪坐在窗边,微微仰头看着弯的只宛如峨眉一般的月亮,缓缓伸出手指,把周围的星星一颗一颗的堆在周围,好一会之后,不知道是自己摆了个满意的形状,还是觉得自己这般的行为有些不知所谓,这才把手放下来,像个小孩子一般略带些天真的笑了,眉眼弯弯的,比平日里淡泊的样子生动了不少。

因为一直在想父亲白天和自己说的话,才会睡不着,索性披着衣服下床,开窗透透气。

今天接到赐婚的圣旨,晋王府上下一片惊诧,云沁雪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只因为赐婚与自己成亲的另一位,是帝都里风评极差的楚国质子楚墨宸。据说那质子颇受皇上照顾,却徒有一副俊朗不凡的外表,不学无术,整日出入于花街柳巷,呆在清风楼的时间比呆在自己府里时间还多,与清风楼楼主同样也是花魁的风清雅出双入对,帝都里人人嗤之以鼻。传旨的人走了之后,王府中各人皆愤愤不平,就连一向对自己敌对的二姐云沁璇,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除了幸灾乐祸之外,都多了一丝怜悯。云沁雪却并没有怎样悲伤,惊讶之余,她便开始细细思索起赐婚这件事背后的深意来。

孟国皇帝孟彦卿登基之时曾出现亲兄弟叛乱之事,多亏当时还只是将军的云璟及时带兵从边塞赶回来镇压叛乱,所以登基之后,皇上才力排众议,封了云璟唯一一个异姓王爷。如果是皇上开始忌惮云璟功高盖主,想用云沁雪来牵制他,却不太可能,因为少有人知道,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性情皆是冷静沉稳,深思熟虑却又不拘小节之人,即便是现在,私下里两人仍会因为意见不合争得面红耳赤,第二天又别扭的主动和好而后不计形象的举杯痛饮。

若是说晋王爷为了攀附皇亲国戚,屡次拒绝那些王公贵胄的求亲,只等与皇子结亲,那便更是不可能。云沁雪还小的时候,皇上看着她聪明沉静,一副不理世事的小大人的样子甚得己心,老早就想把她赐婚给自己最喜欢的小儿子,云璟不想让女儿走进这深宫之中被缚住一生,严词拒绝多次,最后已准备好辞官举家搬离皇上才不甘心的就此作罢。怕是这次赐婚的圣旨,皇上都还是下了好大决心才忍痛最终下笔。

那该是什么原因呢?云沁雪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云璟下朝回府,她仍没有丝毫头绪。而云璟回府后,即刻便把她叫到书房,却只和她说了一句话。

“是我主动请皇上赐婚。”

云璟平静的看不出任何不同的情绪,云沁雪却好像读懂了什么一般,心也安定了下来,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云璟看见云沁雪如此,只微微点了点头,也笑了。

出门的时候,迎面看见云沁璇走来,云沁雪依旧一副淡淡的样子从她身边走过,让特意赶来想看热闹的云沁璇大失所望,盯着云沁雪的背影恨恨的看了半天,然后愤恨地一跺脚,转身离去。

云沁雪站起身来,活动一下手脚,改为倚在窗边。

听了父亲的话,心虽安定下来,但总归是成亲的大事,还是没办法做到不放在心上安定入睡。父亲说是自己主动请婚,或是楚墨宸逼迫威胁,可是楚墨宸应该没有这样的能力和势力。若非敌,该当是友了。父亲以晋王府之力给楚墨宸做后盾,其中有没有皇上的支持还尚未可知,那就说明楚墨宸定是有非常之处,要做些非常之事,父亲才会走这样一步棋。家里大姐云沁瑶已出嫁,跳过二姐云沁璇选了自己,想必是因为云沁璇性格古怪,又易受人蛊惑,怕会惹出祸端,由此看来父亲该是真的深思熟虑后选了最稳妥的选择。只是一向淡泊名利的父亲会冒险踏入这样一个危险的漩涡的原因,云沁雪不明白,云璟也不像要解释的样子,看来只得待日后慢慢发现了。

夜风微凉,云沁雪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冷了,拢了拢衣服。她倒并不在乎自己的婚姻是源于政治还是真爱,左右不过是与一个人相伴过一辈子,不讨厌就行了,况且,她也从不相信真爱。人人都道父亲对母亲是真爱,可是又怎样,二娘还是进了门,云沁璇还是出生做了她的二姐。云沁雪的母亲生下她之后,身子虚弱又时常忧思重重,在云沁雪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若是说没有她父亲和二娘的原因,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长大了的云沁雪,对她一世英名的父亲有爱,有崇敬,有信任,也没了年少时的怨恨,只不过对于自己的婚姻,也没有了任何少女该有的憧憬和期盼罢了。

云沁雪想着哪日该找个什么机会见一见那个传闻中的质子,若是顺眼也就凑合了,若是不顺眼又该当如何,想到这事,云沁雪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苦恼。她叹口气正准备关窗,却听见外面传来一个低沉又磁性的声音。

“原来郡主夜半还有如此雅兴,吹着风赏月,好不惬意。”

云沁雪抬头,只见一个身着墨色衣服的男子正坐于屋前桃花树梢上,一手还拿着酒壶,袖口上金线绣的流云若隐若现。他侧对着自己,只能看见眼睛微微眯着,侧脸的线条棱角分明,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这深夜还来晋王府探望自己的人,怕是除了即将和自己成亲的那位,其他人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云沁雪看着坐在树上的楚墨宸,未见一丝慌乱,缓缓开口。

“那也不及三皇子兴致高,三更半夜爬墙上树,为的只是在别人家的桃花树上喝一口酒。”

原本楚墨宸与孟梓琦从酒楼出来后是要回府的,却想起酒楼里人们的议论,突然对这个即将要和自己成亲的流云郡主产生了好奇心。如果是平日里的他,必定不会在乎那什么流云郡主是第一美人还是第二美人,反正只是对自己有利的婚姻而已,可是今晚喝了不少的酒,虽然没醉,却让自己那早早就埋藏起来的少年之心忍不住跳了出来,于是他绕道来到了晋王府,翻墙进来之后才想到已是深夜,哪里能见到人影,只好惋惜的找路再出去,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有桃花树的院子,看见有女子依窗而立,猜想应该就是那将与自己成亲的郡主,想着自己将嫁的夫君在帝都声名狼藉,所以无心睡眠。

楚墨宸突然出声是带着恶作剧的心态想要吓她一下,可是不但没有听见云沁雪惊声尖叫,反而还对着半夜闯入王府的自己只轻轻淡淡的讲了这样一句话,他转过头,这才好好打量起云沁雪来。

她穿的单薄,一身月白色长裙只在腰间处绣了几朵桃花蜿蜒到裙摆,更显的身姿窈窕。离的稍远,依然能看见她的眼睛清澈明净,只让人觉得安静,看不出情绪。她就静静的站在那,没有动没有说话,却让人想一直看着她。头发随意散着垂到腰间,微风过处,有发丝拂过脸颊,平添了一份灵动。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了片刻,楚墨宸道,

“人人都说流云郡主乃是孟国第一美人,我倒是觉得郡主美则美矣,只是现在尚在少女时期,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美人还为时过早。如此看来,这传言果真不可尽信。”

云沁雪听了之后不以为意,低头理了理袖子。

“传闻都说楚国三皇子风流倜傥,最爱美女相伴饮酒为乐,今日想必也是刚从三皇子所认为的真正的美人那里尽兴归来,在我看来,传言之类,倒是也并非尽是虚言。”

楚墨宸听了这话,有些哭笑不得。果然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伶牙俐齿,不让别人占得半分便宜。看来,这流云郡主,也没什么特别不同之处。

喝光最后一口酒,楚墨宸将酒壶稳稳地放在树枝上,冲云沁雪举手示意一下,转身便不见了踪影。云沁雪盯着酒壶半晌,确定它不会掉下来之后,也关了窗户,准备就寝。只是入睡之前,想起楚墨宸的眼睛,深邃得仿佛看不到底,不禁小小的感叹。若是决定了一路与他走到最后,这一脚踏进的漩涡,不知是对,还是错。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
关闭
手机客户端
APP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