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寻找不变的事物。

可是世界上没有不变的事物。

我曾向往永恒。

可是当我似乎拥有了它,我却再也不渴求它。

啊啊……我快要死了。

哪怕自称是永恒,我也知道这一点。

可多少还需要点什么。

我还像在死前看到点什么。

什么呢?

祭品吗?

陪葬品?

不,果然老夫还是想要永恒。

——向着这个即将杀死我的世界,索求一次永恒。

如果不给我,那也没办法,只能去强求了。

时隔三千万年,我决定在今日走出阴影。

最后的时间哩。

唉……时间,时间啊……

老夫年轻的时候,我的邻居有个绣花球。

现在的后生一定不知道绣花球是什么了吧?

呵呵……这是一种玩具。

嗯,红色的绣球。

用活生生的孩童编织成的球。

做出来用了两千五百年。

它毁灭了一个又一个聚落,它的身上浸润着神灵的鲜血,将它们的座从天上拉到地下。

但是它被弄坏只有一天。

包括它的主人一起。

时间这种东西,和绣球主人那最后的惨叫一样短促。

时间这种东西,和绣球本身一样脆弱。

我走出蒙帕斯深渊。

走了好久。

走了三个白天与黑夜。

哎呀呀,我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快要死的事实。

老夫……真的快要死了啊……

我的永恒……

如果你再不快点到,老夫就要等不到了哦……

三色世界。

一块突兀的岩石上攀上来一只枯瘦的手。

接着是第二只手不急不缓地攀上了边沿。

干瘪如柴,细弱得能被婴儿轻巧地拗断。

一只猴子般瘦削矮小的人从岩石的背影处爬上来,他的嘴角眉间满是细密的皱纹,双眼浑浊没有神采,山羊胡子散乱如麻。

苍颜白发,衰老颓唐,行将就木。

他颤颤巍巍地坐在石头上

深渊峡谷中吹来的风很是狂猛,让这可怜老人身体筛糠似的剧烈颤抖。

蒙帕斯深渊的风永不停歇。

它从无法判明的地方吹来,贴壁而行,在广阔若海床的谷中回荡。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古井无波,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高度会把自己这个老骨头摔成什么样。

下方是一眼无法望见,阳光无法窥探的黑暗。

整个深渊的构造仿若一个漏斗。

大量的山石在无尽之风的刮擦中变得平整光滑,边缘处有着锋锐坚硬的棱角,鬼斧神工。

在这样恶劣艰险的环境中,仍旧有星星点点的白色毛绒草从岩缝中生出,它们躲藏在风化变形的石头背后,默默地进行着光合作用,等待下一次雨季的降临。

一些裸露岩块的表面覆盖着黄色的小斑块,闪着金属光泽。

颜色浅淡,一丛丛的。如果将这些奇异的地衣类植物放在显微镜下,便会发现它们一个个如同粗壮小树的从聚,树上长满圆形环状物。

风吹过时,结构奇特的群聚小环便左右摆动,在周身形成了复杂的微弱磁场,为细胞提供能量。

这一幕几乎可以颠覆外界对生物的认知,这种地衣将风的动能转换成电能乃至生物能,已经算得上是超凡生物了。

除此以外,可以看到一种长得像鸟的虫子从毛绒草间飘忽移动,它们成群结队,数量也不算多。

这些虫子顺应着风在蒙帕斯深渊中一圈圈地旋转,采食毛绒草上的小果子,同时身体沾染到的粘性草籽也会播撒向远方。

此地没有大型动物生存的空间,唯有一些奇特的动植物在此定居,千万年来进化出了独特的生存技巧,能够帮助它们轻车熟路地生存,同时也与外界生物有了很大的不同。

它们的先祖来到此地之后,历经漫长的演变,现在要么已经形成了生殖隔离,要么就是外界的种族分支早已灭绝。

“这样啊……”

老人从奇异的动植物上收回视线,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悲苦惆怅。

“这样啊……这样啊……”

他反复呢喃着,盘腿坐着,双手自然地向后撑着岩石。

他无力的动作越发显示出自身的衰弱,好似下一刻就会被风刮回谷底。

“原来老夫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又来了这么多邻居。”

“你们是真的努力活着了呢。”

“……这样啊……”

“老夫的因果,自然要由老夫承担。”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老人向前走出。

向山下走去。

步履蹒跚,缓慢,摇晃不稳。

当他没往前走一步,深渊中离他最远的那些动植物也开始消停下来。

蒙帕斯深渊的风开始停止。

老人的眼中蕴蓄着悲悯与哀伤,但脚步依旧不停息。

时间的流动似乎在他——在他的身周延迟了下来,以至于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一直没有改变。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你们因我而死。”

未曾止息的狂风一点点地停止。

“这里原来是高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啊……我知道的……”

老人一边走一边和不存在的什么东西说着话,凝重肃穆。

“嗯,你们在这里生存的时间是这样长啊……老夫追求了这么久的永恒,却造就了这样的种族。”

“我知道你们的悲伤……”

“可是我无能为力,我必须离开这里,哪怕我不离开,风也会停下。”

他确认着不知名存在的疑惑,一一耐心地点头应答。

“我被钉子打入大地,凿出深渊。”

“我的生命开始流失,我的永恒一直在失去。”

“可喜的是,它造就了你们……不,我不为此感到怨恨,不是你们窃取了我的生命,我不怪你们……”

“可悲的是,最后还是要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还是老夫的错啊……”

“对不起。”

离开。

离开。

他的行走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在他的身后,奇特的生态圈开始一点点地崩溃.

万物齐喑。

大量的虫子尸体纷纷落下,像是失去了最后的活力。

没有了风,它们只能难看的落下,砸到岩壁上,滑向深渊。

植物开始枯萎。

没有了生命的源泉,无止息的风再也不会吹起,它们连一刻都无法坚持。

本就是残缺的生命,本就是偷生的小东西。

对于这样的小东西,老人仍旧抱以最深沉的痛楚与悲伤。

他感觉自己被一刀刀捅入胸膛,心脏被一点点切碎。

可惜……他的心脏还在胸膛中,带动着粘稠的血液慢慢游走。

哪怕切碎心脏,破坏的生态圈也不会回来了。

“时间啊……”

“永恒啊……”

他咏叹般唱着,高喊着,向着彻底死去的,无名的地方。

老人终究还是离开了这里。

太阳终究还是会落下。

他走了三个白天与黑夜,从高海拔的无人区走向山脚。

“时间啊……还好风儿还在,风告诉我远方的信息。”

“学园还在吗?”

“星坠……为什么道了这一步……?”

“难道老夫最后的永恒的追寻终究只是泡影吗?”

黑夜,繁星如灯,却显得单薄无力。

老人站在茂盛的林木间,眺望着远方的人类城镇,那高高亮起的的光是如此的怪异,让他有些难以理解。

困惑,浮上心头。

“现在的聚落,是这个样子吗?”

“搞不懂,搞不懂啊……”

老人落寞地摇了摇头,再度迈步前行,面向辉煌的灯火。

他是蒙帕斯。

他有着最后的旅途要去行走,践行。

一如曾经坐在人类的王座之上,直面神灵与世界的恶意。

他还有未竟之事,需要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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