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莘莘的气质太过干净,让所有人都愿意保护她。

顾怀笙在手术室内,嘉禾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生死的折磨,但是相比起五年前她发现自己胆小了很多。

如果他有意外,这次她大概真的会彻底垮了……连同内心的依托彻底消失殆尽。

不知不觉已经折腾到了深夜。

嘉禾麻木不仁地看着站在长廊露台口抽烟的冯修俊,原本平整整洁的衬衣变得褶皱混乱,他整个人沦陷在暗影里,整个人像是在想着什么没人知道。

顾向北坐在医院的长廊上。

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嘉禾上前一步,忽然觉得顾向北看似和顾怀笙疏远其实内心是在意他的。

傅允陶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最先开口的人是顾向北,“安下心来等吧,不必心急。”

嘉禾愣愣的站着。

听着顾向北指间夹着一直没有点燃的香烟说起了从前的往事。

“我哥和允陶在很小的时候来到顾家的,那个时候莘莘在国外出生,顾家在法国政局极度动荡压力里,我父母很少管家里事情,只有我和他们三个人,很小的年纪却像是和社会隔绝开了。我们是相依为命长大的,然后允陶被傅家接走,就只剩下我和我哥。很多年前,我不明白父母收养他们的原因,后来我明白的时候说来残忍:顾家孩子总是会出问题,傅家亦然,而我哥和允陶就像是两个保障其他孩子安全存在的替代品。他们幼年频繁遭遇不幸,被绑架用于威胁,甚至在几岁的年纪游走于生死之间游刃有余。而,被迫作为顾家的保护伞。”

嘉禾从不知顾怀笙的童年是如此的,她曾经站在自己的年纪里仰视这个男人。

觉得他即便不说话都充满了安全感。

可这种安全和依靠感是如何来的,结果不期而然。

向北眼睛望着前方,他忽然浅笑着,“就是我们这么混乱的家庭里,莘莘出生了,顾家算计阴谋层层,稍有不备都会被抛弃的环境里,莘莘的存在无疑是个巨大的反差。她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们精于计较算计,而她却始终怀揣着一颗纯净的心活着。莘莘虽然娇气,但是要强的很,小时候摔倒了眼睛里有眼泪都不哭。也许这不算什么,但是在那样的大环境里显得尤其吸引人。嘉禾,其实你很莘莘一样,多年前的纯粹都是我哥所喜欢的。”

顾向北这么说着,像是回忆。

傅允陶神色淡然仓皇,被顾向北说中了要害以后,再无力进行反驳。

看得出嘉禾苍白的脸,顾向北对她安抚道,“不会再比五年前更差,你不用过于心焦。”

是。

五年前他进行手术的时候面临大的生死,她决断而伤心没有看他一眼,那时候的顾怀笙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也曾孤独无依,内心千疮百孔?

她唯唯诺诺,凭借自己内心的恨意徘徊而惶恐,同时也让他承受着这份负担。

嘉禾站在长廊里,听向北说着五年前的事情,“其实他病重的那段时间一直都在找你,他的病情你应该明白恶化期很严重,连人都很难辨别清楚。容雅这女孩子你知道吗?”

“知道的。”

“她就是那个时候阿九医生找来的,其实有心的话你发现容雅和你颇有几分相似,他必须要做大手术的那几个月视力和听觉下降,我们也只能用容雅骗骗他了。五年前的那晚他病发,也应该就是梅梅出生的那晚,他生命攸关导致你身边他的人都散了,没有看住你让你和冯修俊走了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嘉禾怔住。

如果梅梅出生的那晚,他就病发,又怎么有机会被强制她打掉孩子?

原来一直以来,他真的没有欺骗她。

“乔家的事你知道的吧?那天晚上太过混乱,乔家的人趁虚而入对你出手,甚至安然也在其中有牵扯。你太过重视安然,依照你起初的状况,得知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自己女儿受害有牵扯,一定会崩溃的。”

安然?

“我不相信。”

嘉禾语气坚定,“我宁肯相信全世界都背叛我,也不相信安然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就是这样啊,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顾向北苦笑,“陈嘉禾你有心理抑郁的吧,为了不让你承受二次打击,他果然还是没告诉你。好在你现在状态安好,初次见你时,你心理抑郁很沉重,连我都看得出来的症状,大哥更应该更不愿意让你承受了。他想弥补你却又担心你的厌恶。毕竟你那么的恨他,他不知道靠近你到底对你是好还是坏。可你当时只想恨一个人,你不听他任何解释不给他任何机会的给他判死刑,折磨着他又纠缠着他,他任由着你胡闹,却从没有想过放弃。到现在你还看不明白么?”

是,向北说得对。

她确实曾经犹豫不觉。

甚至在那份婚姻协议书上签字的时候,都是被他强迫而来的。

这一晚,她所有的世界观颠覆。

自己女儿当年受害不是因为顾怀笙,而是因为她一直想要帮助的最亲近最好的朋友乔安然。

她接受不了,甚至不愿意接受。

抑郁症曾经反复无常,即便最近调节的很好,还是让她呼吸急促了几分有些焦躁不安。

“嘉禾——?”

“嘉禾?”

顾怀笙终于顺利出手术室的时候。

听到医生说,“病人现在状态安好。”

嘉禾却唇色发白,不知道等了太久太但心顾怀笙,还是因为当年的实情对她的震撼力太大,心理素质太差的她没办法承接。

就那么愣愣地向后仰倒了下去。

顾向北顺手接住了她,叫了几声她的名字。

有护士上前对他道,“暂时性的眩晕,这位小姐应该心理压力太大了,输一下葡萄糖就好了。”

傅允陶走过来看着顾向北,无奈道,“何必做这些事情?怀笙不说有他的道理,你倒好把实情讲的干脆让她进病房了,你觉得到时候他会饶你。”

“我只是不想看嘉禾对往事耿耿于怀,谁知道她心里承压这么脆弱。”

傅允陶淡淡道,“也许吧,其实她比想象的容易受伤害。怀笙,还是了解她的。”

向北一晚上神情紧绷难得戏谑,“替她说话?罕见。”

“我就事论事而已。你不用大惊小怪。”

……

……

嘉禾像是做了一个无比冗长繁杂的梦,她梦见自己初遇顾怀笙,梦见自己一个人身心疲惫心力憔悴的那些年。

昏昏沉沉,像是又重新活过了一次。

嘴唇干裂起皮发干,脸喉咙里也痛的带着几分沙哑。

她醒过来以后就看到了抱着梅梅坐在一旁的嘉渔。

“妈麻——”

嘉渔伸手想要试探嘉禾的额头,被梅梅的小手抢了先。

“我怎么了?”

“连夜高烧,大致是心焦所致的,我喂你吃了几片药以后只要不受大的刺激没什么问题。”

小梅梅眼睛红红的,嘉禾想要伸手抱女儿却觉得手臂有些没力气。

她思绪一点点恢复,昨天发生的一切事情慢慢记起来,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顾怀笙呢?”

“顾家兄妹都没什么问题,最严重的也是骨折方面的做了手术,需要静养和恢复。倒是你,我一天不见你,你就因为别人变成这么一个憔悴的样子。”

“我好担心啊,嘉渔,我梦见顾怀笙死了。”

嘉渔:“……”

“喂,你别哭啊,孩子就在这里。”

梅梅可怜巴巴的撇着小嘴,让嘉渔瞬间无奈,“孩子我先带走,你和顾怀笙有什么打算你自己考虑。”

她现在思绪很乱,等和女儿说了很多话。

嘉禾看小梅梅被嘉渔抱走,自己下了病牀整理好自己后向顾怀笙的病房方向走去。

她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人的苛责声。

“你不能去看陈嘉禾,骨裂很严重的好不好?我敢保证,她什么事情都没有。”

“以后再和你算账。”

“好,慢慢算不急。”

病房门被推开。

嘉禾站在门外,顾向北顺着顾怀笙的视线向外看去,无奈了声,“没有一位肯消停的。”

“行了,你出去吧。”

“好。”向北点头而后看着他继续说道,“莘莘出院后打算回法国继续读书,你看——”

“按照她的意思来吧,换一个环境对她来说也好很多。”

顾向北出门的时候将门随手带上。

嘉禾站在门口就那么看着顾怀笙。

他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憔悴,但是伤势却不轻巧,腰腹处都裹着几层绷带,不见狼狈相反看着她的时候让她想要靠近。

“站着干什么?过来坐。”

他嗓音极度沙哑,一只手臂上打着点滴,脸色除了有些病态苍白神情依旧泰然自若。

像是对于医院的一切都太过熟悉。

历经大的风浪这些就不再看在眼底。

嘉禾却觉得心里难过,她从未想过自己恨了五年之久的人,竟然一直是错的。

是安然么?

她迷惘。

他握着她的手问她想吃什么早餐。

嘉禾挣脱开以后看着他的眼睛,“已经确定对我做那些事情的是安然了?我不相信。”

顾怀笙怔了怔,看着她苍白的唇,修长的指轻抚了一下她的侧脸,“事情还不清楚,你不必急切知道。”

“你不必因为我受了刺激就对我隐瞒。”

“这件事已经促使你晕倒了,你很在意,瞒不过我。”

她确实在意。

“我心里好难过,非常难过。”

除了这些贫乏的词汇嘉禾突然凝噎着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顾怀笙一只手抱住她,突然笑,“等下让梅梅看见你哭该多丢脸,事已至此总有迈步过去的坎,过来让我抱抱你。”

嘉禾靠在他怀里,突然觉得自己作为当事人对于多年前的事发也并非真的清楚。

她不知怎么就恨他了。

而且,一恨就那么久。

顾怀笙倒是不介意,他说,“其实,我有时候怕你知道实情,除了担心你的心理承受极限,还总担心,如果你连对我恨的情绪都没有了,是不是更应该排斥我的接近。乔家的事情没有彻查,但是和乔安然有联系是一定的。”

“就算是如此,我不信她害我。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坚信的事情,向北也这么坚信着。”

第一次和嘉禾这么提起往事,顾怀笙相反极其平静,“五年前的那天我给你通了那通电话以后,大致是病情已经到晚期,血液停止造血这种病总是突然的很快。大概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看准了机会,才从你入手。其实,知道你要梅梅的缘由我很感激你禾禾,但是你不知道,当年我的病并非找不到合适的骨髓。”

“可是那些医生都说——”

“他们都是顾家安插的人,我的病情永远那么迟缓的治疗着到绝路,并非真的病入膏肓而是被我养父母控制。就像是当初他们选择了让你做我的主治医生,也是极其荒唐的一件事不是么?”

嘉禾当初就想:为什么那么多有名的医疗团队,顾家偏偏挑了她给顾怀笙。

原来,他们从没有想过给他医治让他痊愈。

“不过,出乎人的意料是你比他们想象的要专业的多,一个计划中要死的人,却没在计划中死去,我养父母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更不会允许你生下我的孩子来在我死后继承家产,所以我才不得不对你出此下策,让你远离我。多年前,对于你来说,我就是你极大的负担和累赘,说不定你还会因为我丧命。如果我出意外,我名下的所有一切都是你的,只要你留着那颗红翡。我死后,会有人找到你,交代我的遗产声明。宣布顾氏的动产和不动产归在你名下。”

嘉禾坐在牀侧俯下身将脚踝上的那串链子摘下来。

她从不知道被她丢弃无数次的血玉红翡里,藏着这么惊人的秘密。

顾家人斗了一辈子想要得到的东西,竟然一直在她身上。

看她握着那枚红翡出神的样子,顾怀笙轻拍她的后背,“不用怕,我在世你是没有继承权的。那时候我想,如果我不在了,你有这块红翡可以帮你避过很多灾难,到时候你把它交出去,没有人会再为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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