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阳光,透过院子里稀稀拉拉的树,将斑驳的树影洒在窗户的高丽纸上,熏风一吹,这些细碎树影如水般流淌。
躺在绫罗锦绣织就床帘的沈荣妍,被打在床帘的树影摇摇坠坠地闹腾醒了,她不快地拉开帘子,“惜芸!”
惜芸慌忙地走了上来,“怎么了,夫人!”
沈荣妍眼瞅着那树影,没好气地道:“这窗外的树影瞧得我目眩,你让人把它移走!”
惜芸有些为难,“夫人这是老爷说在和夫人成亲前让下人为夫人种的。”
沈荣妍静静地盯着惜芸,盯得惜芸心中发毛,之后才慢悠悠地道:“成亲前为我种得?你觉得是为我还是为那个沈荣锦啊?”
惜芸立马就跪了下来,“夫人,当然是老爷为您种的啊。”
沈荣妍轻呵一声,不慌不忙地走到屋中的梨花木书案前,这里正对屋门口的那些摇得花枝乱颤的树,树影在书案上婆娑,沈荣妍并拢食指和中指,以不同的角度压在书案的树影上,末了才突然笑起来。
听得地上的惜芸汗毛陡立,却不敢说一句话。
沈荣妍将头微微仰了起来,这才看见书案的左上方正放着一封书信,写着‘蒋夫人启’。
自她嫁给蒋兴权之后,她便不再是妍姐儿,沈荣妍,而是蒋夫人她慢悠悠地拆开信封,细细读了几遍之后,方才稍轻松的脸庞瞬间铁青,而那些树影依旧在风中摇曳,将她的神色隐在阴影里。
“惜芸!”
惜芸惊颤一下,慌忙地道:“夫人。”
“去把门口那些树给我砍了!”
起初听见沈荣妍的冷笑她便捉摸不透自己的吉凶,此刻再看了老夫人的信之后,能够明显感受道沈荣妍的怒意,故而她不敢制止沈荣妍,惴惴不安地应了下去。
沈荣妍坐在书案前,看见书案上铜镜里的自己,眼角虽然平平但却微微上挑几分,看起来有勾人的意味,琼鼻樱嘴,光滑的脸上没有一丝褶皱,她揉了揉眼角上挑的地方,觉得越看自己越觉得自己娇艳动人
倏尔她又想起信封上莫姨娘说的那些话,眉毛马上竖了起来,脸蛋也因发怒而涨红起来那个沈荣锦真当是死性不改,时时刻刻都想爬在自己头顶上,之前勾引自己的老爷,现在又转过去勾引那些张元安。
门外传来伐木的声音,异常的刺耳,她却又想起大婚那日自己与老爷的一夜,面色酡红,继而再看向屋外的被伐得有些倾斜的梨树,她赶忙叫停,“惜芸!”
惜芸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夫人。”
沈荣妍咬着牙道:“真是个糊涂的东西,主人烦迷糊,你也跟着犯迷糊,我说将那梨树伐了你便伐了,你都说了这是老爷为我栽的,你还伐,是存心等着我被老爷骂不是!”
惜芸惊讶地抬头,正对沈荣妍发怒的面孔,她慌乱地垂下头。
“怎么?不服?”沈荣妍沉沉地声音自头顶传来。
惜芸哆嗦了一下,哪里敢违拗半分,直顾摇头道:“是奴婢的错!奴婢现下就去让她们停下。”说完便匆匆退了下去。
沈荣妍已嫁来了好几日,屋子里的下人早就知道这屋子里的女主人阴晴不定的性子,故而收了刀默默地回了后罩房。
屋子终于安静下来,可是沈荣妍却依旧生气着,惜芸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沈荣妍在屋子来回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很是生气,她硬着头皮上去问道:“夫人,可要用早膳。”
“吃吃吃!就知道吃!”沈荣妍如惜芸所料的喝了她一句。
惜芸却只能劝慰道:“夫人不管因何生气而不用膳都只是要饿坏自个儿的身子罢了,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举止?夫人觉得老爷听了之后会高兴?”
沈荣妍听到最后终于才舒坦了,不管她是否是情愿嫁给蒋兴权的,现在自己已经是蒋兴权的人了,自然要在意这些事情,不然鸠占鹊巢可就亏失大了。
惜芸惴惴地问道:“夫人,要奴婢下去叫人准备早膳吗?”
沈荣妍觑了她一眼,像是看不起眼的蚊子般的神态,“叫人准备早膳去大厅,我和老爷一起吃。”
惜芸猛地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夫人老爷已经出去,”见到沈荣妍神情不对,连忙加道,“但是老爷说了,让夫人您别因惦记他落了膳食,若是觉得无聊便回家找莫姨娘说说话。”
沈荣妍重重把茶杯掷在地上,“让我回去?天天都让我回去,是真为我着想,还是想见那沈荣锦!”
惜芸叫苦不迭,自从夫人嫁进来之后脾气只涨不低不说,还阴晴不定,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怒,什么时候会高兴而这个老爷也是,平素和夫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觉得两人似是挺好的,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感觉好似这个老爷只是在利用自家夫人。
惜芸惊了一跳,抬眼去看沈荣妍的怒颜,心中的慌乱稍微平静了些,她低下头道:“夫人,您想想为何老爷让夫人有空去陪陪姨娘?真是为了那个沈荣锦?若老爷真的为了那沈荣锦,大可借着事由直接找沈老爷去,何必借着夫人您来绕这个圈子。”
沈荣妍怔了怔,觉得她说的似有道理,便道,“你接着说。”
惜芸便又道:“老爷也并不是让您去和莫姨娘共诉衷肠,夫人毕竟嫁到了蒋家,若只是因着这些缘由成日回去,只怕外头会有非议”
沈荣妍皱着眉道:“那是因何。”
惜芸笑了笑,“夫人既已是蒋家的人,自然要为蒋家考虑,万莫再把自己归入沈家人来看,故而老爷的仕途便是夫人的倚仗,老爷仕途需要沈家的帮扶,夫人自然便要多去沈家走走。”
惜芸的一番话倒让沈荣妍静了下来,她倚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稍刻之后才道:“你叫下人做些早膳过来。”
惜芸听到沈荣妍语气平常,明白沈荣妍应是想明白过来了,于是连忙道:“早膳早就备好了,就只等着夫人的吩咐,奴婢现下就叫她们端上来。”
沈荣妍看着惜芸匆匆退下的背影,又想起方才娘亲在信中谈及的事情,目光一冷,她的确要为自家老爷考虑,但是沈荣锦也休想得偿所愿!
正看着白瑛白薇更换窗户纸的沈荣锦莫名打了一个喷嚏,倒是把旁边的冯妈妈吓着了,“小姐可是着凉了。”这入春虽说多日,但天气阴晴不定,时冷时热容易把人惹凉。
沈荣锦拿着巾栉掩了掩口鼻,然后道:“无事,估计是着了些粉尘。”
正从窗上撤下高丽纸的白薇和白瑛听言一顿,继而手上动作缓了几分。
等到冯妈妈端上茶来时,回事处派人来说莫姨娘今日送了封信出去,寄给的是蒋府。
惜宣听闻怪异,“这沈荣妍平素皆往这儿跑,莫姨娘竟还给她写信?”
沈荣锦眸光动了动,能用嘴解决的事情何故会用信,会用信那便是嘴不能解决的事情可是近来府中并未发生什么事情
正把茶搁置八仙桌上的冯妈妈面色却凝重了起来,道:“莫姨娘怕是又不安生了。”
沈荣锦只当冯妈妈因着从前莫姨娘的所作所为而作下的臆断,故而并未往心里去,“她自且她的不安生,我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冯妈妈急急忙忙地道:“那怎么能行!”似惊觉自己太过激动,冯妈妈又压了声音道,“那莫姨娘之前所做的事哪一件不是想置小姐于死地,即便小姐心思聪颖一一挡了回去,但哪能次次能够成功,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总会有所疏漏的!”
沈荣锦喝了一口茶,今日冯妈妈泡的是洞庭碧螺春,其汤色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入口便是鲜爽生津,“我知道妈妈的意思,但如今莫姨娘有何心计我是尚不知晓,能做的也只有如此地步。”
冯妈妈似是被噎住般,想说莫姨娘的动机却又迟迟开不了口,到了末才叹了一口气道:“小姐说的是。”
沈荣锦见冯妈妈很是落魄的样子,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便道:“妈妈无须担心,虽然湿鞋的道理不错,但我总归次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也定然如此。”
冯妈妈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只道了声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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