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妈妈默不作声,却是以行动告诉了沈誊昱。

沈誊昱怎么能不明白冯妈妈的意思?

这是让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沈誊昱望着庑廊外凋零的紫薇花,地上花瓣零零碎碎,随风一吹,吹得他心口骤然冰凉。

锦姐儿从小失恃,本来心思就比旁人会敏感许多,如今遭人明面背地如此说,也不知道会怎样难受?会不会到了晚上躲在被窝里哭?

他记得锦姐儿小的时候,曾养过一只靛颏,身子细细小小的,偏喉咙那块赤红浓艳,鸣叫的声音也是多韵婉转。

锦姐儿很是喜欢,谁不喜欢好看的事物呢。

可是后面莫名的,那只鸟就死在了鸟笼里。

锦姐儿当时望着那只死了鸟也是一句话都没说,沉默地看着自己罚了粗心的下人。

后来锦姐儿也不再提这只鸟了。

自己那时以为,孩子今日喜欢这个,明个儿又喜欢的别的,没个定性,只当锦姐儿不再喜欢这鸟了而已。

要不是后来冯妈妈跑到自己面前说,半夜总能听见小姐房里传来抽泣的声音,自己也真以为锦姐儿渐渐忘了。

其实只要细细想,自从那靛颏死了之后,锦姐儿就再没说过关于鸟儿的事。

用心地对它闭口不言,这不是难过是什么?

那这次呢?

听到旁人如此说自己,锦姐儿会如何做?

是当听不见?

还是让自己不在乎?

沈誊昱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道:“那便如此罢。”

此话一出,人像是老了十岁。

听到此处,严亍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来,即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便对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些也持一样的态度。

冯妈妈嘴唇动了动,想宽慰,却找不出宽慰的话。

索性这时候端药的下人来了,暂时打断房中沉重的气氛。

冯妈妈急匆匆起身去接过药碗,然后进了屋内。

沈誊昱略焦急地在外厅来回踱着步。

严亍见到,上前宽慰道:“沈老爷,且放心,大小姐不过是受寒加受了些惊悸,所以发了烧,等喝了药,拿被褥捂一晚上,出了汗,翌日便能好了。”

沈誊昱点点头,然后一愣地看向严亍,“方才只顾着锦姐儿的事,实有些怠慢了严大夫可是,严大夫,方才你说的惊悸是怎么一回事?”

暮色渐合。

冯妈妈伺候着沈荣锦喂了药。

喝了药的沈荣锦呓语已渐渐小去,身子也不再滚烫了。

冯妈妈这才放心转手让白薇和白瑛照顾。

挑了帘子出去,就看到沈誊昱还坐在厅外。

冯妈妈心微微触动,上前道:“老爷”

沈誊昱眯眼看向冯妈妈,先是问道:“小姐如何?”

冯妈妈从来没有见过沈誊昱这个样子,她揣着忐忑的心回道:“奴婢已经给小姐喂了药,小姐也不再说胡话了,现下躺在床上安稳的睡着。”

沈誊昱‘嗯’了一声,然后缓缓道:“冯妈妈你是从小看着小姐长大的,小姐如何的心思你最是门儿清,要不是你同我说那些事,我此刻都还被蒙在鼓里可是,冯妈妈,小姐到底是为了什么缘由发烧的?”

冯妈妈浑身一颤,渐渐才从沈誊昱话里明白过来。

冯妈妈看向沈誊昱,嗫嚅道:“老爷大小姐真的是”

沈誊昱闭上眼不去看她,“就凭你所说的,锦姐儿确实因为心中对高老太太愧怍从而拖害了身子,但必定不止是这个缘由,方才严大夫都告诉我了,说锦姐儿是风寒加受了惊悸”

冯妈妈咬住嘴,辩无可辩的模样。

沈誊昱的声音也慢慢变沉,“冯妈妈,你还想藏着这些到几时?”蓦地变利,“是要藏进棺材里吗!”

莫姨娘瞒着自己,锦姐儿瞒着自己,冯妈妈也瞒着自己,所有人都知晓清楚的事,只有他自个儿什么都不知道!

冯妈妈跪在地上发抖,“老爷,奴婢也不知,奴婢进来时,小姐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俱说着胡话老爷你也是听到了的”

沈誊昱怒不可遏地睁开眼。

是啊,他不止听到了,还见到了。

见到了哭得梨花带雨的锦姐儿发了狂的跪在自己面前,那光滑洁白的额头红了一整片,还一直说对不起自己

为什么锦姐儿要说对不起自己呢?

是自己害得她没了娘亲,连祝家都觉得是自己的错。还恨的连锦姐儿这个外孙都不见……

可是锦姐儿不仅不怪自己,还说对不起自己。

想法闪过只是一瞬,那些怒气全都如同潮水涨退,尽悉消散在冯妈妈的话中。

其实他哪里是生冯妈妈隐瞒实情的气,不过是气自己虽然说着关心锦姐儿,但对锦姐儿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是一概不知。

他气自己这个父亲当得糊涂失职罢了!

冯妈妈代祝氏,代自己劳神劳苦,费心费力照顾锦姐儿,她不过是不清楚所以没说,自己又有什么可怨她的?

自己还真当成了那胡搅蛮缠的泼妇了。

沈誊昱有些颓唐,“冯妈妈,你真是不知?”

冯妈妈脸上肃然起来,“老爷你还不清楚奴婢的性子?小姐发生这样的事,奴婢若是知道,方才也不至于这么焦心了、”

冯妈妈这话说得没错

沈誊昱想过,见冯妈妈犹未起身,便让冯妈妈起了来,随即嘱咐道:“大小姐生病了,你伺候我虽放心,但人手实在不够,我瞧着贴身伺候的丫鬟也没一个,实有些不好,等我回去让莫姨娘支来一两个丫鬟。”

惜茱作了末等丫鬟,惜宣又去了庖屋,所以方才沈誊昱才一个贴身婢女才没看到。

冯妈妈眼皮直跳,也顾不得起没起身,便连忙道:“老爷,莫姨娘本来管着府里还有二小姐的芷萱楼已经够忙的了,再来个这个,即便是再是铁打人也扛不住的,万一因此出了什么纰漏可怎么好?择选奴婢的事还是让老奴来罢。”

冯妈妈想起老爷方才说把府里的丫鬟全换了的话,又道:“一来奴婢最是清楚小姐的喜好,二来奴婢本来也一直替小姐管着府里的丫鬟,老爷方才不是说换了房里的丫鬟吗?交给奴婢来做,既名正言顺,又做得默默无声,让人察觉不到丁点。”

冯妈妈后面那番话,沈誊昱到底听着心动了,他点点说了个“也好”。

沈誊昱似乎觉得还有些不够,于是便道:“你方才那番话也有理,莫姨娘管着后院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这町榭阁还是交给你和锦姐儿来管罢。”

冯妈妈听到难掩激动,却不得不把脸色都藏了,把心情全加重语气上道:“老爷放心,奴婢定是会妥善处置的!”

沈誊昱点点头,看到窗棂外隐隐已有月色投在树上映出的影子。

是快入夜了。

已经在锦姐儿房中留了这么些时辰了,即便自己是作父亲的,但再待下去还是有损锦姐儿的闺誉,沈誊昱于是道:“你好生伺候小姐,明个儿我再来看小姐。”

冯妈妈行礼说是,送着沈誊昱出了町榭阁,然后往后罩房走去。

惜宣正在后罩房外的石阶上坐着,看到冯妈妈来,眼睛一亮,赶忙迎了上去,“冯妈妈,老爷走了?因着老爷一直在房中,所以我不敢去”

冯妈妈点点头,心中突然有些欣慰。

这个惜宣还算是聪伶,知道小姐现在还未醒来,小茱的事情自然不能断然下定论。若是唐然地出现在老爷面前说到这事,依着老爷的性子,当场就让人把小茱送去官府。

这个小茱从前是贴身伺候过小姐的,小姐很多事情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贸然把小茱的生路堵死了去,只怕狗急跳墙,怎么都要咬自家小姐几口的。

冯妈妈看着惜宣那张青嫩的脸蛋瓜子,突然涌出了个想法,自己如今年纪也大了,日后照顾小姐定然力不从心得很“小茱呢?”

惜宣回道:“打了四十巴掌,现在后院边哭着便劈柴烧水着呢妈妈,小姐现在怎么样了?还烧着吗?”

冯妈妈看着惜宣担忧的神情,突然觉得自己十几年的孤寂被缓解了不少,不由得神情柔和几分,“方才已经喂过药了,现在正睡着。”

惜宣听罢舒了口气。

然后惜宣领着冯妈妈,两人又往后院赶去,果然见到弱不胜衣的小茱,正在后院的庖厨里烧柴。

火光把她脸上怨毒的神情映照得一览无遗。

惜宣见此不由得冷笑道:“主子要打奴婢,向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还由得她不满了?”

冯妈妈不可置否,又问道:“你打她的时候,她可有说过什么没?”

惜宣摇摇头,抿嘴说:“没有,因我找到小茱的时候她正在后院躲懒,我想着现下小姐到底为着什么惊悸还不可知,贸然地去打小茱也是没缘由,所以就借着她躲懒的缘故,赏了她四十嘴巴子,正好小茱要劈柴烧火,这些都是不能耽搁的,所以罚她罚打嘴巴子也正合适。”

冯妈妈暗自点头,复看了一眼庖厨里的小茱,然后领着惜宣出去了

廊道被下人点了灯,展目望去似一条巨大的火龙。

本是热烈的颜色,却因着沈荣锦的生病此番变得沉寂起来。

凉水般的风扫在冯妈妈和惜宣的脸上,俱是冰冷。

冯妈妈站在亮堂的廊下,望去不远处的墨色一般深邃的院墙,柔和的月光终是朦胧地照在天际,触不可及。

她回头看到站在自己身旁的惜宣,说道:“走罢,小姐还在房里等着我们伺候。”

惜宣道是话掩在风中,树叶抖动清脆的声音混着让人不可察觉的步声消弭在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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