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替了瓢儿的吕本端了茶上去,“小娘子,你点的茶。”
即便不知沈荣锦的位置,就凭着沈荣锦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只消粗浅一瞥都能从人众总很快找到她。
沈荣锦颔首谢过,趁吕本摆茶的空档儿便问道:“你们这里,我瞧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生意可真好”
吕本抬眼一笑,“多谢小娘子夸耀,我们这里也是因由着你们的大驾光临,不然哪里能有这么好的生意?”心里却想到:果然人长得好看便是怎么看怎么都赏心悦目着。
沈荣锦不置可否,打趣说:“瞧你这话说的!我们愿意光顾那是你们招待得好,不然谁愿意花钱找不痛快受?”
吕本呵呵笑道:“小娘子这话说得在理”想起瓢儿叮嘱的那几句,于是又道,“其实这不论是开茶馆还是做其它的,无非就是和人打交道罢了,即是和人打交道,那便在意的是真心和热心,毕竟没人喜爱和对自己假心假意相处。”
沈荣锦稍意外地看向那人,“倒是鲜少听到这样的从商言论但,却说得实在。”
这话罢,台上说书的新开了个戏文说。
吕本听此,笑道:“那小的便不打扰小娘子听书了。”
沈荣锦点点头,任由着那人下去了。
随着一片啁哳声,台上的戏文犹如潮汐涨涌渐渐讲开:“小生姓孙名荣,字孝先。祖居南京人氏,在土街背后住”
沈荣锦本就不爱听这些,听到后面才知道这原说的是本是孙姓兄弟二人,奈何长兄结交市井无赖,听信胡言,整得子兄阋墙,其兄嫂杨氏以杀狗的计谋规劝自己的夫君辨识好坏的故事。
沈荣锦握着手上的白玉盏,心底的疑惑愈发大了。
惜宣不动声色地看着沈荣锦,伺候小姐这么久了,自然是知道沈荣锦一些脾性的,沈荣锦高兴或不高兴,失落或不失落,皆是能够马上辨认得出。
看出沈荣锦有些小疑惑,她俯下身,在沈荣锦耳边小声问道:“小姐可是奇怪什么?”
沈荣锦朝惜宣望去,后者长着一双圆溜溜麋鹿一般的眼看着自己,突然一愣,道:“惜宣”
惜宣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却听道沈荣锦说:“我发现你长得挺好看的。”
这下惜宣闹了个大红脸,她略有些小娇羞地轻声嚷嚷:“小姐!你就知道打趣我!”
沈荣锦却笑笑不说话了,转过眸再看向说书人,目光已经变得幽深。
而惜宣自然忘了方才自己的初衷,全然沉浸在沈荣锦那一番夸奖的话里
等说书的落音,沈荣锦已在茶馆坐了大半些时辰了,便付了银两出了茶馆。
楼上二楼的雨竹轩,窗扇被人翕开些微,仅仅如此依旧能看到楼下那道倩丽清秀的身影,男子眸光深沉。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瞧你这样,可是看上那家小娘子了?”
男子眸光动了动,回头去看身后人,墨绿色绸杭直裰,双眸星光,眉目清朗中显赫威严,他笑道:“不过是对区区一个女子,竟敢跑到这般鱼龙混杂的地方,存了些好奇心罢了,二爷这么说,可真是打趣我了。”
说完,男子眼睛也不眨地将窗户阖上了,将所有风景全都屏在了窗外。
走在路上的沈荣锦似有所觉,抬眼一望,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跟着的惜宣问道:“小姐可是怎么了?”
“不知怎么的,自从进了茶馆便一直觉得有人在看我,”沈荣锦皱皱眉,看到惜宣惊疑的目光,她放下心中的诡疑小声喃喃:“许是我多想了罢。”
如此一想,沈荣锦撤回视线,慢慢回想到自己的疑惑前世在自己的印象里,这里的茶馆生意并不好,所以到了后来,东家只得把茶馆贱卖,散了伙计,才有了之后的酒肆,不过生意依旧是不好罢了。
怎么如今,生意却是这般好?
沈荣锦回想起那小二说的话,还有方才所见之景,要不是自己真的重生回来,在后来的酒肆待过那么一遭,不然还真以为自己是做了个胡梦罢了。
沈荣锦抱着汤婆子,坐在临窗大炕上,细细的想。
惜宣挑了帘子进来,重新又点了沉木香,然后把香灰倒在了庑廊的花盆下面。
香灰养花,这点沈荣锦是知道的。
荣锦看着倒了香灰的惜宣又走了进来,带着外面凛冽的寒风,惜宣的双手已有些冻红。
沈荣锦有些惊讶道:“这屋外竟已是这么冷。”
惜宣稍动手指,觉得还不算僵涩,说:“估摸着是因昨夜落了雨,所以有些湿寒湿寒的,奴婢因干惯了粗活,所以是受不得这寒风吹刮,不过好在奴婢皮糙肉厚,也是不惧怕着这些。”
沈荣锦默默听着,伸手把惜宣的手握了过来。
惜宣连忙要抽回去,“小姐,不可,奴婢手凉,会冻着小姐”
沈荣锦却愈发抓得紧了。
因为一直握着汤婆子,所以沈荣锦的手俱是暖和的,慢慢地,将惜宣的手也捂热乎起来。
惜宣喉咙有些泛酸,她齉着道:“小姐”
沈荣锦将她的手摊开,手上四处开裂,全是茧子或疤痕,与自己这水葱似的手对比真如同那枯枝木一般。
荣锦轻声道:“惜宣日后是要嫁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疤呢?要是让你的夫君见了,可不得使劲骂我?”
惜宣红着眼道:“小姐,惜宣不嫁,惜宣一辈子伺候小姐。”
荣锦明白这不过是惜宣一时的胡话罢了,她笑了笑,看到惜宣眼眶红了,便打趣说:“那怎么行呢?你一辈子跟着我,可不得成老姑娘了?我最是讨厌老姑娘的,你若真是不嫁人一辈子跟着我,我倒时一定找个理由,像那个惜茱一样打发你去庖厨!”
荣锦愣了愣,握着惜宣的手指尖慢慢发凉
此时的惜宣早已不是最初那般惧怕沈荣锦的惜宣了,她借着朦胧的泪光,呢喃道:“若是那时小姐不要奴婢,那便不要奴婢罢,反正奴婢也是从劈柴烧水那边过来的,俱是不怕这些的。”
惜宣这边絮絮叨叨说完,沈荣锦若有所思地松回手,然后在惜宣疑惑的目光下,又抬眼看向她
“小姐,这是怎么了?”惜宣觉得沈荣锦神情有些凝重,迟疑地开口。
沈荣锦却如恍然大悟般喃喃道:“原是这样,原是这样”
说到后面,脸色都发白了。
惜宣见此慌了神,顾不得礼数其它,上前直问道:“小姐,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然而沈荣锦却不理她,像得了梦怔一般,只知道呢喃:“原是这样,原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一声一声携着豆大的泪滚出眼眶,砸在杏白色褙子的团花纹,砸得惜宣害怕极了,她哆嗦地跑到门外叫来了冯妈妈。
冯妈妈进来时就看到沈荣锦穿着一身素色衣裳,脸色发白像掉进陷阱里,孤弱的小兽般,迷茫惶然,周身冰凉透了!
冯妈妈又惊又怒,上前道:“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你和小姐说了什么?小姐就成了这样!”
惜宣眼泪也像是珠链断线一般,噼里啪啦砸下来,“奴婢,奴婢不知,方才小姐还好好说着呢,就成了这样”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惜宣哭喊着道:“对了,方才小姐说道惜茱了,说完便成了这个样子。”
冯妈妈听到惜茱二字,瞠目睁圆,她恶狠狠地道:“又是那个小茱!你去!你去让人打她二十板子!不!四十大板,告诉那些婆子,不准心软!谁心软,谁就和那小茱一个下场!”
惜宣胡乱抹了几把眼泪,也是恶狠狠地应着下去。
冯妈妈赶忙抱住发抖的沈荣锦,急忙又把惜宣叫回来:“先派人去找大夫!”
惜宣点点头,腿脚有些发软,踉跄地就往外跑。
冯妈妈抱着沈荣锦,感受到她在自己怀里瑟缩着,伤心地道:“妈妈的好小姐,好好的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尽管和妈妈说,甭怕,妈妈护着你,再不济有老爷护着,老爷本事那么大,谁敢欺负小姐?”
许是听到了老爷。
沈荣锦在冯妈妈怀里使劲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冯妈妈我没事,我就是觉得难过,我总以为我回来了便能护着你和父亲,但是好像并不是这样的,不管我如何做,皆是逃不了前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