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策策,庭竹动,廊下灯笼竞相招展。
竹雅榭内沉香倦游,水红纹锦在沈荣锦垂下的眼睛里逐渐消失不在
高老太太坐于窗前,因荣锦垂头而揖,便只能见碧色缎织暗花攒心菊长裙下细腰丰胸的身段,瀑布一般的发丝挽着精巧的小攥,银箔珠花并在发梢,玉柳叶耳环晃晃悠悠的摆动。
她眸色一动,于是道:“大小姐真是客气,竟还对我做这样的礼。”
高氏虽说是莫姨娘的娘亲,但怎么说也是高家的祖母,自然受得起沈荣锦这一拜的。
“你是长辈,荣锦自然要拜一拜的。”沈荣锦浅笑着起身,还没等高老太太开口,就让了屋里的下人搬了锦杌坐下,白皙的小脸端着得体的笑,“高老夫人可曾住得习惯?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尽管托了下人告诉荣锦”
高老太太脸色有些不好看,即便她是姨娘的生母,好歹年长是尊,这点规矩都没有,真是没娘教养的浑人。
莫姨娘坐在一旁暗自咬牙,好个沈荣锦,怎么说管家的是自己,何时轮到她来说这些了?
沈荣妍气归气,礼还是要做的,只咬着下嘴唇好起身道:“长姊。”声音乍听之下,竟有些委屈。
高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吃的盐比沈荣锦吃的饭还多既然沈荣锦这么想彰显她是管事的人,自己何不就衬了她的意,想罢,道:“你这么一说,我便也就直言,我平常枕头惯用的是软玉镶框的玉枕,那些个帛枕我是用不来的。因为我眼神不好,到了晚更是看不见东西,所以要多点些烛,但烛火多了,这烟就大了,所以灯罩要用羊皮裹出的纸,这样烟子才不易泄。房子也要靠东面,窗子正对院景的槐树”
话说得是顺溜又迅速,言讫还自顾喂了自己一口茶,“我相信大小姐是能说到做到的。”
高老太太满心以为能够看到沈荣锦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没想沈荣锦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笑道:“高老夫人说的,荣锦都记住了,等下便让下人把东西都给你换上不过,院子的事,可能有些耽搁,会晚点。”
高老太太心跳了一下,但很快就淡然了下来,她真不信沈荣锦能找到这些东西,后两样还好,前一样,那是玉枕,平常人家都用不到的东西,哪是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的。
莫姨娘和高老太太的想法一样,她平常把家,这些东西她最是清楚到底有没有的,沈荣锦做得如此淡然样,不过是死鸭子嘴硬,强充面子罢了。
于是她便笑道:“也是我的疏忽,不过锦姐儿能为我分担一点,我也是很欣慰的。”
沈荣锦并没理莫姨娘的话,独坐在锦杌上抿嘴笑。
等出了房门,沈荣锦就吩咐惜宣:“你等会儿出去一趟,去找叶娘子,让她帮我找找那羊皮裹的灯罩,至于那玉枕,你也问问,有便最好,没有就算了。”
惜宣并不明白方才沈荣锦为何会说那么一句话,她疑惑地道:“平常莫姨娘她们再如何针对小姐,小姐也没怎么说过重话”
沈荣锦知道惜宣是什么意思,她的视线掠过竹雅榭池面从树上凋敝下来的叶,偶有锦鲤从水面扑跃而起,但很快就消失在水波纹里.
前世高老夫人也是这个时候来的,自己当时亲近莫姨娘和沈荣妍,自然对高老太太也亲昵,所以高老太太使唤她沏茶什么,她都乖乖照做了
沈荣锦跪在蒲团里诵经,想到自己前世即便那般伺候高老太太,不仅惹得高老太太对自己愈发苛责,临到头还是被传出‘沈家嫡长女做下人的活务’这样的笑话,就突然读不下经了。
自己到底还是有气的。
冯妈妈似乎看出沈荣锦的心不在焉,她端了一杯热茶递给沈荣锦,“礼佛最在诚心二字,小姐心里揣着事,便搁一搁罢。”
沈荣锦垂下眸,发现手上的经书读了大半时辰,还是在那一面页上……她抬头一笑道:“我这样确实不能够念经了,”
说着,沈荣锦从蒲团起身。
冯妈妈把茶端近,沈荣锦凑过闻了一息,展齿笑道:“是我最爱喝的普洱。”
话罢,荣锦呷了一口,感到齿间略略苦涩之感后,紧接着就被回甘的味道包满了整个唇齿,欣喜地又喂了自己一口,才作罢地放下茶杯。
冯妈妈还候在边上,站在窗口的地方,荣锦往她看过去,看见了身后庑廊下放着的那些花,突然起了兴致道:“既然不能够诵经,我莳花总是可以的吧。”
说道便让下人拿了剪子,还有灌水的器皿上来。
等惜宣回来的时候,沈荣锦还正给君子莲松土,之前挽好的袖子,松垮垮地掉下一半,剩下一半尽是莹白如玉的皓腕。
沈荣锦看见她,放下了手中的铲子(古代很早便有),“如何了。”
惜宣回道:“奴婢去了叶娘子那儿,但是掌柜的告诉我,前几天有个男的把叶娘子给叫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沈荣锦一惊,顾不得把袖子放下就问:“你可问了带走叶娘子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惜宣也见过几次沈荣锦对叶娘子的态度,所以并不惊讶,倒是一旁的冯妈妈既疑惑又有些惊讶,疑惑的是叶娘子是谁,惊讶的却是小姐似乎对这一个人很是上心。
“奴婢也问了,那掌柜就说是个长得有点壮实的男子,看着有些流里流气”
壮实的男子?沈荣锦皱眉,这天底下壮实的男子多了去了,到底是哪一个。
惜宣又道:“不过那掌柜的说,应该是叶娘子认识的,不然叶娘子也不会跟着那男子走。”
叶轻认识那么多男子,自己怎么知道是哪一个,现在叶轻又不像前世那样,是个没名气,还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流沈荣锦突然惊醒,暗骂自己蠢,自己认识叶轻那会儿,叶轻名气都很大了,自然认识很多男子,根本不是如今自己认识的叶轻。
现在的叶轻能认识的男子,思来想去也是那个休了她的夫婿。
沈荣锦握紧拳头,作势就要出门。
惜宣赶忙就拉住她的胳膊,“小姐这是要作甚?”
冯妈妈也跟着上前拉住沈荣锦的另一只胳膊,不明情势,但小姐这样定是做不了什么的。
沈荣锦焦急地要甩开她们的手:“叶轻的那个夫婿待她一点都不好,酗酒,喝醉了就知道打叶轻,还成天就知道赌博,欠下一屁股债,他来找叶轻定是没什么好事!”
话急了,连称谓都不顾,连名带姓地就说。
惜宣愣了愣,但看到沈荣锦又要挣脱开她的手,连忙又紧了手道:“小姐怎么知道那是叶娘子休离了的夫君?小姐不能走,且不老爷关了小姐禁闭,奴婢方才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了苏东家,奴婢因为害怕小姐应不下来高老太太那边的事,便都告诉了苏东家,他说了让小姐在房里候着,等会儿子他派人把东西递给小姐。”
沈荣锦诧异地回过头,“苏翟?”
看见沈荣锦停下了动作,惜宣紧接着就解释道:“是的,便是那个苏东家。”
“苏翟还说什么了?”沈荣锦眯着眼睛问。
惜宣仔细想了想,道:“苏东家先是问了奴婢近来府里可要置办什么节宴,还有小姐您近来可有要买什么东西,其余的都没有了。”
说完还摇头表示自己说的不差,“也是苏东家这么问,奴婢才告诉了他高老太太的事。”
冯妈妈厉声道:“真是愚蠢!”
惜宣被冯妈妈骇得小脸失色,茫然地看向沈荣锦……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沈荣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平常不都说那苏翟不可靠?怎么这会儿就把我的事都告诉了他?”
冯妈妈见她还不明白,暗道一声蠢笨,然后撂了个明白,“那苏东家平常如何对小姐的,你又不是没见过,他都敢拿交易的事拿乔小姐,如今知道了高老太太的事,你觉得他会诚心想帮?别说是这个,你在路上遇到他,恐怕都是他故意安排的!”
惜宣嗫嚅着:“奴婢”她发现自己的手还抓着沈荣锦,连忙放了开,跪在地上,“小姐,是奴婢的错,奴婢病急乱投医,但奴婢也是怕小姐在高老太太那边交不了差,被笑话”
惜宣说到后面有些哽咽了,她道:“小姐,你罚奴婢吧,就算罚去和小茱砍柴挑水,奴婢都愿意。”
沈荣锦叹了一口气,“罚你有用吗?再说了,你和小茱犯的事能一样吗。”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惜宣,道:“随我先去一趟楹行,至于父亲那边等我回来再说便是。”
惜宣和冯妈妈听到都很惊讶,“小姐是要去找苏东家?”
沈荣锦抿嘴道:“苏翟为人城府极深,表面他对你笑,心内可能却又是另一个样,我摸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所以只能去见他先看看了。”
冯妈妈心里很矛盾,一方面觉得沈荣锦说的没错,一方面却又害怕此去小姐又受了委屈,纠结半天她道:“这让奴婢跟着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