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昨天冯妈妈有件事忘说了。

便是沈荣锦前脚才离了町榭阁,后脚就有莫姨娘派人来送了几碟吃食来。

一碟柳叶糖,一碟翠玉豆糕,干巴巴的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沈荣锦坐在螺钿铜镜前,正从织锦多格梳妆盒拿出一对米粒大小的南湖珠子。

听到冯妈妈这么说,一旁的惜宣不免有些冷笑道:“莫姨娘倒不敢送什么金银物什来了。”

“小姐上次明着给她扇了一巴掌,莫姨娘她这是怕了。”冯妈妈面上挂着笑,语气却有些不好听,“这莫姨娘也太抬举她自个儿了,什么东西也都敢往町榭阁送,大小姐的东西哪样不是最好的?就是积的灰也比莫姨娘房里养的花要金贵。”

沈荣锦倒不在意这些,只是问道:“那送的丫鬟可还说了些什么。”

冯妈妈不屑地道:“一个小小的丫鬟哪能说什么,没个一两句客套话就被奴婢打发了,就是眼睛不老实,估摸着是瞧小姐不在,所以好奇。”

沈荣锦捋了捋手里耳坠子上的流苏,看见它在日光下闪着光,有些好看,想起这是她前年生辰时,父亲去益州的时候买来送给她的。然而沈荣妍却在自己面前说这坠子这样的不好,那样的差,以至于到了后面自己即便喜欢,也都不喜欢了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父亲看见自己这样对待他费尽心力送给自己的贺礼,心里该是有多么的伤心“莫姨娘是好奇谁给我送的信”

冯妈妈笑着说:“奴婢也想到了,所以只是送那丫鬟送到了门口,然后用小姐昨天的话,又和惜宣演了次双簧,那小丫鬟天真得紧,还自以为听到了墙角,喜滋滋地就回去复命了。”

冯妈妈办事向来仔细着,沈荣锦是不担心的,只是没想到自己收信没多久,莫姨娘那边就来了风声,这府里莫姨娘的眼线怕是比沈荣锦想象得要多。

只不过这事急不得,沈荣锦略略一想,便抬手将那南湖珠子的耳坠戴在了耳上,晶莹剔透的衬得沈荣锦肤色莹白如雪

日子进秋,马上也快到年下了。

各府邸里为着年货都忙得脚不沾地,手不得闲的。

相对于大家的热闹喜庆,顾府却是愁云惨淡,顾家的祖母因为之前顾玄琪往家里养扬州瘦马的事而气得晕倒,虽说现下醒了,但身子骨却没之前利索了,走起路来也是一跛一跛的,总要靠着鸠杖,走没几步路就喊着腰疼,腿疼,所以大半的时间便都躺在床上。

顾老爷因此惩治了顾玄琪,但惩治也不外乎是走了个体面,到底不能让顾家祖母好起来,所以顾家因着顾家祖母的事,置办年货都是无精打采的。

但反观顾玄琪没有丝毫愧怍,得闲时分不是去勾栏教坊,便是和人走马斗鹰。

顾家祖母听到这些,更是气得不行,指着顾玄琪半天没说个你字,但毕竟是重孙,从小自己养在膝下地宠着疼着,说了一两句严厉的话就无奈地打发了顾玄琪下去,然后自个儿在屋子里生闷气。

顾家祖母身边有个年长妈妈,姓万,伺候顾家祖母没说半载也是有那么二三十年了,所以府里的人都很敬重她。

万妈妈见到老安人心里不好受,上前便劝慰道:“老安人莫气,这二少爷是还没长定性,所以才这么顽皮。”

顾家祖母哼了一声,“他还小?琪哥儿明年就要行元服礼了也就你还替着他说话,府上哪个不说他混不讲理。”

说是这样说,但顾家祖母的面上已经缓和了不少。

万妈妈继续宽慰道:“那是二少爷随性儿,做大事者哪能拘这些小节不是?”

顾家祖母听到这话,不由得又怒起来,“做大事琪哥儿今年的院试还没过,人家和他一同入学的那个谁,今年秋闱听说都过了,虽说不是解元,亚元也是好的,至少也是个举人了。哪像琪哥儿,考了这么几次,还是个儒生!”

说到后面都开始咳了起来。

万妈妈见顾家祖母气得不行,连忙抚拍着背,说道:“莫气,莫气,防不得会气坏了身子。老安人方才也说了,二少爷如今都快元服了,这家中却还是没个把持的,到底是差了点。”

顾家祖母从咳嗽中缓过气儿,喝了口茶润了润涩得发紧的喉咙。才道:“你的意思是让琪哥儿成家?”

万妈妈点点头,“是的,老安人你想,这古有言,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这家都没成,如何能立业?安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顾家祖母砸吧砸吧,浑浊的目光看向门外的,思绪渐渐飞到她嫁进顾府的时候,老祖宗那时还是县丞手下的一个杂役,每日咸菜稀饭的,虽过的清苦,但自在快活,昱哥儿从小也懂事得很,还那么小的个儿,就帮着自己提水,砍柴。

后来昱哥儿渐渐大了,修了学业,想让自己和老祖宗后半辈子过得好点。而昱哥儿也算争气,过了院试,又过乡试,做了个举人,被分到山东那边当县丞,不过好景不长,因为山东闹荒,灾民暴乱,昱哥儿死在了那些暴民的手中,这也气得老祖宗也一同去了。

自己当时恨不得随之去了,可自己不能投缳,不能撇下还年幼的莳哥儿随着老祖宗去了,只好尽心力拉扯莳哥儿长大,教导什么都严苛得很,莳哥儿孝顺,请了人把官职换在了幽州这里,以好养自己送终。

自己也算是欣慰,因害怕莳哥儿也像昱哥儿那样,早早去了,所以从小就疏离着莳哥儿,自己心里因此愧怍得不行,所以就更加疼爱琪哥儿。

但其实疼爱的原因不止如此,更是因为琪哥儿眉目像极了那个早去的昱哥儿,这让自己如何不捧在手心里将养着

顾家祖母思绪像烙煎饼一样,翻了一面又一面,最后才开口道:“你说的也是这个理儿,是该给琪哥儿找个良家子清清后院了,省得琪哥儿又带些晦气的东西进府。”

万妈妈自然知道顾家祖母说的晦气东西是什么,“老安人说得没错,这后院有了个女人,那便是不一样了,二少爷的衣食住行也都有了托顾不是。”

顾家祖母越听越在理,索性快刀斩乱麻地吩咐道:“那便这样,你下去瞅瞅哪些好人家的娘子还未说亲,都一一列个名册,我好看看。”

万妈妈笑着应了声是,然后说道:“奴婢听说,这多捏腿有助于活络经血,奴婢给老安人捏捏腿罢。”

顾家祖母含笑着点头,“你总是体贴,我若是离了你,也不知道我一个糟老婆子该怎么活”

万妈妈忙打断道:“什么糟老婆子,老安人真是混说”

顾家祖母看见万妈妈这样,自然忍俊不禁。

等到万妈妈伺候着老安人入睡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万妈妈吩咐着守门丫鬟,“若是老安人有什么动静,立马就派人来告诉我,我现下去庖屋那里,看看给老安人煨的安神汤。”

守门丫鬟小声地说是。

万妈妈这才心满意足地拐进廊道的一个小道口里。

陈子允正在里面候着。

万妈妈迟疑了一步,才复走进去,“我都照着你说的做了只是这二少爷真的会收心吗?你可莫要诳我。”

陈子允浅浅一笑道:“万妈妈若是不信也不会照着陈某说的做了不是?”

万妈妈拢紧眉头,打量着眼前这人,头上带着瓜皮帽,月白色团花的直裰,这衣服还是当年他进府时,老爷赏的那件。袖口上她见都有破口了,却被人缝缝补补了多次,似乎很是喜欢这衣服应该是心里感激着老爷的知遇之恩罢。

这样的人,应该做不得对二少爷不利的事。

冯妈妈这样认为着,眉头也舒展开了,说道:“我也是实在病急乱投医了,这二少爷再这么下去,我怕是老安人会受不住”声音渐次小去,其实不用明说,府里的人都清楚,顾家祖母的身子已欺近油尽灯枯之势。

陈子允那张温风和煦的脸,带着隐约的笑意,“万妈妈放心吧,我一直和二少爷待在一块,他什么性情我最清楚,二少爷就是少个主内的人,只要他成了家,心性自然就定了。”

万妈妈点点头,说道:“你也是,平常和二少爷走一起,也多劝劝他,让他收点心,老爷当时救了你,你也要揣着一颗感恩的心去对待二少爷,万事都要替二少爷周全好了。”

陈子允嘴角的弧度与眼底的阴鸷一同愈发加深,语气却是淡淡的,道:“我知道了。”

万妈妈也不愿和陈子允再兜搭下去,说了这几句,便道:“庖厨那边我还煨着给老安人的汤,便不和你多说了。”

陈子允俯身道:“妈妈慢走。”

等陈子允再抬头时,脸上的浅笑不复存在,眼神幽深地盯着万妈妈离去的方向,随后出了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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