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羡鸳鸯不羡仙是凡俗人的追求,新皇便迎娶了荣安国主,这原本是天下的佳话,相传千里到后世人的耳朵里,也不知会变成是何模样……至少当时,京城百姓闲暇之余就传闻这场婚事,皇帝对他们的皇后有多重视。
“怎么来了?此时你不该在殿内等着我吗?”
穆若颖望着楚凌然那不知深意的双眸,些许温暖,些许柔情。楚凌然不顾天下议论,亲自来寝宫接他的妻子,这是所有女子都羡艳的爱情。他们两个之间没有贫贱高低,没有皇帝的恩宠与殊荣,有的只是一个丈夫对于妻子的温情脉脉。穆若颖更添了几分感伤,她放不下楚凌然,在江南也忘不掉京城那个人,若没有她的陪伴,是否长夜孤寂,彻夜难眠,可是…她不敢期盼,楚凌然给予她的承诺与未来,若是先走了,至少自己心中的心防不曾悉数瓦解,至少余生还有信仰让自己继续前行。
“我来接我的妻子。”
楚凌然从穆若颖的身上收回了目光,他抱起了红衣拖地的穆若颖,此时皇宫中所有的侍从都停下了忙碌的眼光,他们闻所未闻,有何场嫁娶是丈夫一路背着妻子前行的,何况那个人还是天下的主人。一时间他们悉数跪下,便是如此一来,史官不知如何落笔,天下也会议论穆若颖是妖后,而楚凌然是个只知美色的昏君。
“你放我下来!”
“不!颖儿我允了你一生安稳,便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场创世的嫁娶。”
楚凌然抱着穆若颖,不顾延路两旁跪下的侍从,他们就兀自走着,好像此刻的人间只有他们两人一般。原本新皇与新后的婚礼便是做给天下人的一场戏而已,但楚凌然不愿,他想要给穆若颖全天下最好的婚礼。他明白穆若颖这两天的反常,甚至猜到了穆若颖之后的离开,他不说也不留,是因为他明白穆若颖的心不在这冰冷的深宫中。他本想说,想让穆若颖等他三年,三年后天下重回轨道,他便辞了王位,让位他人,与穆若颖去乡间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可他最终不敢问出口,他不想用他们的爱去逼取穆若颖的等待。
“颖儿,日后…我们要几个孩子?”
穆若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明知自己与楚凌然没有日后,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若是她能与楚凌然有一双儿女,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孩子们追着夕阳,他们两个在明月下喝着桃花酿,醉酒天涯月圆缺,风缇树柳人常在。
“一双儿女吧…男孩你教他舞剑,女孩我教古琴,可好?”
“哦?我的颖儿还会古琴?”
楚凌然抱着穆若颖,走过半程,燕雀桥,龙鳞堂,他们心中已无二人,耳边除了脉脉春风,就是他们的温情相许。
“嗯,我其实古琴弹得最好,那是母亲喜欢的东西。她少时家境贫寒,常去看那些富家小姐弹琴的模样,她便和我说,她的颖儿长大了也要学好古琴,当漂亮的小姐。”
那是楚凌然相知穆若颖那么久,听她说过最稚气的一句话,她总是一副天下可崩,泰然淡雅的韵味,可穆若颖也不过二八年华。正是她母亲口中的富家小姐时候,所以上天并不公平,总有些人就是可以无忧地过完这一生,可有些人尚还为明白这一生从何而始,她的快乐就此终止了。
“我的颖儿,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小姐。母亲说的对极了。”
楚凌然抱着穆若颖更紧了些,他在此刻终于明白了自己,他不愿意放下穆若颖。一刻也不愿意,他允诺穆若颖的一生,他们两个的余生,他要信守。
“你…你叫她什么?”
穆若颖在楚凌然的怀里,颤抖着喘息。楚凌然,刚刚叫她的母亲…母亲。一个高高在上,拥有着山河大川,星河日月的君王,在唤一个出身低贱的婢女,一声“母亲”。穆若颖在楚凌然的怀里,她将头埋在楚凌然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哭得泣不成声。她离不开楚凌然了,也许谁都不知,那声母亲安抚了她童年多少藏也藏不住的委屈与怯懦,她并非不怕,并非不怨,只是无济于事,也无能为力罢了。
“她是颖儿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
“谢谢。”
楚凌然掰回了怀里倔强少女的头,小心的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在耳边,他只希望穆若颖的余生没有那么多的倔强与坚强,她埋在自己的胸膛明明哭得泣不成声,仍旧咬着下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傻瓜,新娘子哭了就不美丽了。”
楚凌然抱了穆若颖一路,直到正大光明堂前才放开了穆若颖让她站在自己的身旁,吉时已到,他们没有父母,也不会对着天地叩拜。只是向着对方拜了三拜,最后的那一拜,他们心中是如此的焦灼与雀跃。终于,在这个残破的人生中画上了一道圆满,穆若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原来离开楚凌然,她才不会快乐……
他们应着天地共鸣,普天同庆的礼,结为了夫妻。初见时那两双寒冷的眼眸与内心,也总算有了牵挂与温暖,穆若颖很感谢楚凌然问自己一遍遍的讨要真心,她相信自己终究不会错付,上天从不宽待她和楚凌然,甚至比寻常人更残忍些,好在上天不要的弃子终算在人间找到了彼此,他们余生不至于夜深梦醒,才刺骨锥心。
楚凌然待所有的礼节完成之后,就重新抱起了穆若颖,走向礼房,在天下的祝福之下,那双儿女总算两全了。后世青史的评论不算刺耳,帝王有情,往往会对天下无情,至于楚凌然的评价,寥寥几笔,无可追溯。民间传颂的也可做鸳鸯之曲,至此往后任何一个闺中待嫁的女子都希望自己的丈夫今生只娶一人,待自己万般周全温情,他们终于明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有多么难能可贵,不少民间雅颂也纷纷传来,从中原传到各方疆土,从晨曦传到夜露。
穆若颖第二天清晨起身后,楚凌然便不在了身边,兴许是早朝了…她本想着一位勤勉的帝王哪怕新婚后的第一日,也必然是要上朝关心民情的,走了…便就走了。她会等,等楚凌然回来,告诉他,他愿意陪他无数个春秋,直到白发。宫女们近身伺候她梳洗之时,泠儿在殿外跑来,匆忙无措的模样,穆若颖一眼便知道,楚凌然必定出事了。
“姐姐!皇上他……”
穆若颖心下大乱,泠儿的表情一眼就是大事发生的模样,边疆按理不应该再出现暴乱,民情更不可能出现什么大的变故,究竟楚凌然发生了什么事,让泠儿如此的慌张。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上!他退位了!”
穆若颖在原地愣神了许久,直到宫女们纷纷跪地,她才意识到泠儿的话不是玩笑。楚凌然…退位了?旁人兴许不知,穆若颖知晓楚凌然退位的缘由一定是自己,他真的为了她,连天下都不要了吗?可是这天下百废待兴,他退了位,又更替给何人呢?
“他现在在哪儿?”
穆若颖屏退了寝宫中所有的侍从,匆忙换上了便服,便打算出皇宫去寻楚凌然的踪迹。她此刻只想快些见到楚凌然,他当真愿意为了自己做到这一步…穆若颖本打算着今日便趁楚凌然与军机大臣议事时,离开皇宫。可昨日的温存与深情,让她明白自己终究是放不下楚凌然的。她却从没有希冀过楚凌然会离开他为之拼搏了十余载的皇位,这天下又有哪个男子能做到抛却江山呢?
“他原本一早就来了我府上,想要退位给清风。可是清风坚持不要,他就走了。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楚凌然欠清风楚家百余条性命,退位给清风是人之常情,可清风有了泠儿,就如同楚凌然有了穆若颖一般,人一旦被填满了自己的心,对于人世间所谓的名利与贪婪,便再也不会去追求,清风炙热并深沉的爱着泠儿,爱过人间无数,江山不敌。
楚凌然离开了清风那儿,去的必然是何祁宇那儿。楚凌然登基之前,便与楚凌然相约,江山个半,南北称王。可何祁宇厌倦了皇室的斗争与阴暗,他只想要在清酒孤月为伴,他没有要任何一官半职,甚至连他们的婚宴都没有参加,只是在京郊的小屋子内种几棵茶树,偶尔去农林间与几位农夫共话桑麻罢了。
“我知道。泠儿,你去找清风吧,这件事,我会处理。”
“可是…若你们不是新皇新后了,你们要去哪里呢?”
泠儿在清风那儿得知了穆若颖所有的想法,穆若颖昨日的反常是因为她想要离别的心,她决心离开京城,离开所有的名利浮华,离开那个皇后的称号,天下人对她的评判她也全然不要。那自己与穆若颖也必然要分别了,清风如今是大和国公,她好不容易才有了两个家人。
“傻瓜,你不懂吗?清风为何拒绝江山,我是你的家人,青山常伴,绿水依旧。可从此之后,你会为了清风而活,就如同日月相依。”
她擦去了泠儿脸上的泪痕,她曾问过泠儿是否要随她一同去边疆,走一条谁也不知往后生死的路,但她允诺过,无论如何都要许颖儿一个美满的人生,她如今有了个愿意为他放弃江山的男子,她便可放心离去了。如今,她也要去找自己的日月了。
穆若颖离开了京城,朝堂上的大臣全在正大光明殿内等着楚凌然的到来,他们也不曾料想到那位新皇会迟迟不上早朝,却也没人敢议论些什么。原想着通传一声寝宫,却得来消息,新皇与新后皆不在宫内,谁也不知去往何处。
穆若颖快马感到了城郊何祁宇的小屋内,她本想要立刻见到楚凌然,问他当真愿意为了她放下整座江山吗?可她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她听到屋内的对话,方知她不需要去问,只需要去为楚凌然收拾衣服,江南地暖天高,烟雨如梦,他们往后便在一尾夜船下看云卷云舒,人间苍苍。
“你果然很爱颖儿。”
何祁宇昨日未参加他们的婚礼,那人生中最好的两个家人的婚礼。可他终究是伤情的,带不出祝福的口吻,看他们一双人,满堂花色。他却未曾料想,楚凌然会一清晨就来了自己这儿,告诉他,他要放下江山陪穆若颖去过她想要的安稳。
“是,我还未兵临玲珑决时,我便看出了颖儿的心思。我不说,我想等她亲口告诉我,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可直至昨日,她都没有要求我为了她放弃皇座,她想要逃离,我明白。可我思前想后,江山不过是冰冷的王座,没有多大的眷恋,你我追逐一生,也不过是背着仇恨前行。我想要陪她去真正了解一下人间,也许苍茫,也许斑驳,但有了她,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楚凌然喝下了何祁宇为他煮的最后一盏茶,便收下了他送给自己的一株茶树种,未来他与穆若颖的庭院中,会种下那么一株,告诉他们的儿女,京城有位了不起的人物,不是站在多高的位置上,而是他们的朋友,有着坚韧却依旧善良的内心。
“凌然,今日一别,我祝你事事安稳,与她…长相守。”
何祁宇饮下那一杯忘情,君王无情,倒是那座皇位,如今更适合他些。他今日方才知道,原来茶香甘甜到了最后还是只剩下了苦味。他却真心的祝福那双人,期盼着他们来年种下的茶树,期盼着他们在江南九曲回廊上潇洒自如,期盼着他们眼中再也没有冷寂孤愁。
楚凌然策马而去,扬鞭挥下,柳树一叶而下,茶树一枝,桃花一瓣。那个策马的少年,终究是与他心爱的姑娘两双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