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人间的某一角落,在每日太阳东出西落时照射不进一丝光亮的地方,开着几盏幽冥花,人称曼珠沙华,美艳到不可方物,却能夺人心智,一步步的失去所有渴望阳光的精气,直到吸食它的人也属于幽冥之地,法度不妄。
“四海之内,歃血为盟,彼岸花开,金玉不败。”
穆若颖对刘任作出的承诺,千金不移,刘任是位做真事的好官,在这乱世天下,何其珍贵?倘若楚凌然哪天荣登宝鼎,多一任这样的官员为他治理四方,也能解他后顾之忧。穆若颖对这天下与党争着实没多大的兴趣。只是若这天下乱世由不得她去改变顺应自然的道理,她只希望一方百姓免受其苦,而这天下能做到如此的非楚凌然莫属。她不是楚凌然笼络人心的说客,她只是很明白纷纷扰扰这些芸芸众生中,只有楚凌然能避免福湾的事情再度发生。
“现在,大人可否透露为何您一介文官能在这儿占山为王多载?”
刘任兀自走向身后的书柜,书柜上方摆放着不少西域的稀奇物件,这倒也不算奇怪,刘任担任潮州知府近十载时光,与西域各国商贾来往密切,官商本就依仗着彼此谋条生路,时间长了当地的官员中饱私囊,暗中勾结的情形也就平平无奇了。刘任绝不是这种人,不若他也不会落到如今天地,细想来他书房中这些物件奢靡至此到与他与生俱来的孤傲清贫气有些不符,这满书屋的药草研究本不是一个文官涉猎的范围,穆若颖与楚凌然不置可否,这个刘任这些年的经历看来更加比他们想象的浓墨重彩些。
刘任转动了书柜上一盏琉璃灯,书柜后的暗格腾空而出,是草药种子……西域除了手工艺品精湛绝伦外,还有一味药物生于西域独特的气候环境之下,由当地藩王管控,商贾们动足了这位药物的脑筋,只是毒性太过于猛烈,严刑峻法下才停下了打这味药物的主意。西域罗刹,又名冥界之花。但凡吸食了这类药物的人前两个时辰会如同着了魔一般发狂,传说曾有味将军服了它上场打仗,刀剑穿腔而过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那位将军功勋累累,可谓是战无不胜。只是,好景不长,但凡药效将尽,吸食过药物的人会如同被抽干了精气一般瘫软在地,周身寒凉如置身冰天雪地或是炎热到犹如炙烤一半疼痛挣扎。这类药物到了最后,会让人不绝上瘾,若是断了与它的供给,他们会失了心智一般去攻击自己与身边的人,直到不堪其苦,自尽了断为止。此等毒草,今日重见了天日,穆若颖与楚凌然方才明白刘任为何能率领手无缚鸡之力的伤残百姓,长期残喘于山谷密处,罗刹却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当年我救了一个被朝廷流放到边疆以外的杀人犯,本是不想让他在自己的眼前死去如此简单,可是久而久之发现此人侠客心肠,只是与朝廷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只可惜那时的我忠爱着那皇帝与朝廷,我确是做不出背叛家国的事情,等那位侠客病伤痊愈,便有意将他送回流放之地。可我手无缚鸡之地,他伤痛又痊愈了,我怎是他的对手呢?他将我打晕后,便逃走了,从此之后朝廷缉拿他再也无果,如此说来我救了他一命,可他留下来的东西却救了我与无数福湾百姓的性命。”
“他留下了罗刹?”
这个故事里的侠客绝非一个简单的仗剑天涯的杀手如此简单,刘任没有太多的谋算自然不会在一个浪迹天涯的杀手为何会得到皇室禁花这种问题上过于纠结,但倘若穆若颖与楚凌然猜度的没有错,那个杀手与西域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追根溯源,这天下也只有一人被西疆王朝所摒弃,年少后便仗剑天涯,四海为家。可一年前,西疆王薨世,太子与其余的几个儿子离奇遇难,西疆的国师百般无奈下找到了九皇子厉冥涧的踪迹,辅佐他登上了王座,故事里的人,恐怕就是如今一同西疆的冥王。
“只是三袋种子与一张纸,他说危难之时按他的方法种下那些个种子,花开之时,焚于敌人周边,便可使它迷失心智。如此毒物,我一个潮州知府怎会想到有朝一日靠它来救命?所以我一直藏在书房里,被贬谪到福湾时,我才想起它的用处。”
从没想过刘任与西疆王还有这层关系,传闻西疆王自登基以后,大改朝政,狠修吏法,严惩贪官。西疆百姓在他的治理下快乐无忧,风调雨顺,与楚凌然当年征战讨伐的西疆已判若两人。他却命人焚烧了近擦成的罗刹花,提炼剩余的,作为皇室最高机密,只有他方知罗刹种在这世间还剩下多少。
“大人可知,这些种粒够你焚完一座城市的生灵?”
楚凌然对于这个西疆王的好奇更添了一分,从他一年前还在北疆只是,就传来西疆王的传言,这乱世中从不缺豪杰,但能论及天下的实则少之又少,但这个西疆王绝不简单,他修订的律法与刑司无一不整顿了之前西疆百姓目不识丁的鲁莽性格,一个国家要强盛,百姓必须文能泼墨,武能抛血。这个西疆截然不同了,他知道他终有一日会去与那西疆王见上一面,瞧瞧他治理的天下是如何盛世繁华。对于刘任这个救命恩人,他大可给他几颗种子还了那份恩情,他却留下了如此之多,似乎看透了刘任绝不会只用这些东西保护自己那么简单。
“兴许他是看破了我们的朝堂吧,他之前就曾说过我终有一天会对何氏王朝绝望,我费尽一生心血为之奉献的,若只想要你去做他们安稳度日的垫脚石时,我该如何自处?他一早就知道,我的命危在旦夕了吧。”
穆若颖与楚凌然回了营帐,士兵们仍然在歇息,没有一人发现他们赖以生存的军粮军饷被搬空了一次又被原路带回了,这就是京城里为将的禁戒心,如此脆弱不堪一击的斗志,这个天下果然离他们还很远,短短五年,是怎样的骄奢淫逸抹杀了一个将领的危机感,这不免让楚凌然与穆若颖担心军心不稳,便如同一盘散沙,风一吹便散光了。
“凌然,有了罗刹种,对于我们来说对战东瀛的胜算便又高了一分,我们去到东疆,便开始种植他们,是时对战东瀛,我们必当战无不胜。”
穆若颖很庆幸刘任的加入,这着实令他们对于东瀛的战争更加确信了,福湾的百姓不远的未来便能回到家乡,让时间磨平他们一切的伤痛,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自然明白楚凌然此刻担忧的是什么,这个西疆王着实不简单,乱世群雄相争,这个天下也只会有一个人在顶峰傲立不倒。
“玛尔塔飞鸽来信,福湾残余的百姓都已安然到了家中,等待着东瀛下一次的进犯。颖儿,此战赢了,我们就要彻底与中原宣战了。”
楚凌然望着窗外那一轮明月良久未说话,他筹谋了一生的事在不远的将来便要发生了,事情如此的顺利反而让他多了几重忧虑,他并没有那么觊觎这个王座,但心中的恨只能在他登顶王座的那一刻消除,那是他一生的负累。
“你是在担心,东瀛之战一过,你便是拥兵自重的乱臣贼子,而同行的何祁宇也变成了卖国求荣的皇子,而所谓的荣安国主早已死在京城,如今的我也只能一辈子藏起面容活不在光明中?”
穆若颖猜出了楚凌然所有的心思,此战若是败了,何祁宇便再无可能做他的闲散王爷,而穆若颖也没有了自由的机会,步步为营,自己的头颅摇摇欲坠,灵魂也惴惴难安的他们,终于是到了最后一步。东瀛之战后,他们第一站要会的就是那西疆王,有着刘任那一层关系,外加上西疆王对于这个何氏王朝本已深恶痛绝,他在等一个人反兵而起,或是等待西疆日益强大那一天,挥军中原,有时候成败就是那么一瞬的选择而已。一路盘旋,死亡离他们只有咫尺而已。
“是,我身上那数百条的性命,那个高枕无忧的皇帝与穆惊鸿该还给我了。那些无家可归的亡灵,无所依托的幽魂,无法超度的众生,是我的宿命。可那不是你们的宿命。”
楚凌然终究是想在中途游说穆若颖放弃复仇的计划,寻一方土地忘记曾经的伤痛,不让自己的灵魂上在背负那么多的鲜血。他终有一天要拿穆若颖亲生父亲的命去祭奠楚家国相,他不愿穆若颖望见自己的剑刃砍下穆惊鸿头颅的那一刻。
穆若颖靠在楚凌然肩上,闭眼凝思,她不在乎穆惊鸿的性命,可若有一天自己梦见了母亲,母亲又可否会原谅她费尽心计的取走她爱的人的性命?在奈何桥上,母亲可还会愿意等等她?夜已深到月光如同那白日的烈阳一般刺眼,她退避一切让她直面现实的光亮,只是想在楚凌然的怀里安稳慰藉片刻。
他们两人依靠着,坐在窗边,知道晨曦滑过远处地平线,从一层层模糊的光晕到明黄的光线,昨日的沉思终究是过去了,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前进的目标,哪怕是他们自己,也是如此的身不由己……
“今日傍晚,我军应在刘任那儿相会,我们带着剩余的百姓去往东疆。东疆却早已不是昔日的模样了,百姓们堕落沉沦,在自己亡国的痛上面封了层灰,他们是不愿意东疆公主的到来,去揭开曾经触目惊心的伤痕的,人心就是如此懦弱,宁愿在痛苦里溺水,也不愿意在希望中挣扎。”
穆若颖自从与东疆公主见过一面后,她就在心中犹疑,一个公主尚还在自己的亡国之痛中不肯走出直面现实,那数千百姓又怎会将希望寄托于一个曾经率兵灭了他们国家的将军?楚凌然的身世实在不便在未达京城前便流传于天下前朝遗孤在皇帝的身边做了十年将领。
“东疆如今情势的复杂不亚于对东瀛的战事,我们若要取得东瀛百姓的信任,却是难事。但颖儿,一个国家中无论是再沉沦,也只有富有的人才配沉沦,东疆的商贾与官员们拿尽了不义之财,可百姓们确是连一顿饱饭都吃不起,这样的人生,又怎么允许他们去沉沦呢?他们活的…比任何人都清醒。”
楚凌然果真是个天生的帝王之才,这天下的帝王名垂青史的数不胜数,原因很简单,他们是皇,故事便由他们来写。所以他们活在自编自导的故事里,充当一个贤良君王的角色不亦乐乎,自以为百姓安居乐业,每一个人都能吃饱穿暖,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他们不愿意清醒,也绝不愿意别人来提醒他们这世界上还有数不尽的百姓饥餐麓血,难以安生立命。能明白一个百姓心中所想的帝王,哪怕无所作为,他也称得上一位真正的君王。
你是否早已想好了对策?”
“我想我们该去会一会所谓的官场。”
穆若颖与楚凌然自京城相识,就知道对方并非金钱名利所能驱动的人,可这世界上正式因为多的是这种人,所以他们才能掌控住全局,才能一步步地爬到现在的地方。穆若颖身为穆府二小姐,直到后来的荣安国主,盘旋于官场却未曾真正身临,而楚凌然更是如此,这十载时光,他节节高升,他装的一副与世无争融入其中的乖顺模样,实则未收过百姓口中剥下的一分钱。可是这人间富贵散场,多下来的不过就是那些淫逸漫空的虚伪与贪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