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秋莞尔一笑,道:“作序,还是免了吧!我一个小小县学教习,要真的给心学正论作序,那才是贻笑大方。”
王秀亦是一笑,并没有太多的请求,他本来没有打算请人作序,仍旧谦虚地说道:“先生过谦了。”
钟离秋玩味一笑,道:“你在书中说要是民意通达,可以废除登闻鼓,难道你不知道登闻鼓的作用?”
“没有设置登闻鼓院之前,或许能让天子听到天下生民嗷嗷待哺的声音。”王秀自然不会否认,想当初大宋开国不久,开封的市民为了一头猪的归属问题,可是把登闻鼓给敲得震天响,愣是把太宗皇帝给震了出来,圆满解决猪的归属,也算是一段佳话。
不过,好制度是不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执行起来便很难了,下面那些念经的和尚太不地道了!为了不打扰天子,登闻鼓由宣德门移入登闻鼓院,虽说离宣德门不远,但也违背了太祖本意。
你问问哪个七大姑八大姨的,愿意去敲开登闻鼓院大门,这不是跟那群公人找闲气嘛?
在钟离秋淡淡的笑容中,他又说道:“上古三代,地少民寡,政简事易,后人要想欲复三代圣贤的良法,必须先明白圣皇设置登闻鼓的用意,而不应该把登闻鼓当个花架子摆设,处处标新立异。不能不承认,登闻鼓制度是良法,可惜东施效颦,上古公侯封地仅百里,小国寡民,哪有那么多的是非,而今天下纵横数千里?央央****,事务多如牛毛,登闻鼓设置太近了,天子不胜其烦,登闻鼓远,天子不得民意。”
“倒是有三分道理。”钟离秋目光闪烁,慢吞吞地问道:“既然你写了,必然有应对之策。”
“学生不才,算是破书逾千卷,却没见过上古有设置登闻鼓的记载,而是百姓直接面见君王,识之兄久居开封,可见有谁敲响那登闻鼓?”王秀目光转向沈默。
沈默浅浅一笑,道:“登闻鼓院实在是悠闲,升斗小民只要有口饭吃,谁敢敲那个鼓,这不是自找没趣嘛!”
王秀有些吃味地笑了,大宋的登闻鼓,自寡妇和宰相不得不说的故事谢幕,没过多久就迁移了,还真没听说多少人去敲。你说读书人去敲那玩意,人家吃饱撑的,咱丢不起那人,不是有银台司可以上书嘛!要是真敲了,也没那个脸在士林混了。
钟离秋脸色有几分吃味,却无可奈何地一叹。
王邵正色道:“登闻鼓设置本就有断绝天子和庶民耳目的弊端,世人却以为是上古遗风,简直愚不可及。升斗小民状告士大夫,就算是罪名确着,生民也要被罚,不到万不得已,只需有一碗饭吃,只有傻子才去敲那登闻鼓。所以小人当朝,天下人就算是知道,也不敢告知天子。”
沈默吸了口凉气,他还第一次听,登闻鼓是隔绝天听的弊端,简直是惊世骇俗。
钟离秋面色平静,看不出心情如何,淡淡地道:“看来大郎胸有成竹!”
王秀笑而不答,笑话,后面的那些,可都是惊世骇俗的玩意,他一个布衣白身,人微言轻的,那不是找没趣嘛!至少要到进士或是声名鹊起时,才能有选择地展露。
钟离秋似乎知道王秀心思,也不再向下追问。
沈默却道:“老弟,何谓不理?”当他问完,却发觉钟离秋那道诧异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好奇害死猫,本来就是作者之一,连里面的寓意也不懂,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王秀眨了眨眼,什么也没说,用手指触了一下茶水,笑眯眯地看着钟离秋。
沈默张口结舌,不知所然,钟离秋若有所思,却在刹那间脸色变了几变,正色道:“静观其变?”
王秀摇了摇头,真是笑话,静观其变是常识,能不能再深入一层啊!至于如何深他是不能说的,也无法去解释,心学上的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说实在的,钟离秋对文章中的不理,颇为感兴趣,联想前尘往事,越发感觉自己行径与不理颇为相近,随意试探的被王秀否决,心下有了更深的启发。
如果说几个月前,王秀的心学之论让他惊讶,今天就真的是震惊了!
沈默从钟离秋的态度中,隐隐看出其对王秀的看重,从刚去到告辞,钟离秋的神情不变,但态度却发生微妙变化,他能看出一二。
当他回到客栈,连续喝了三盏茶,犹自心事丛丛,回味今日发生的事,他却隐隐感到有一丝不妥。
“少东主……”家仆悄然到了身边,为沈默换了一壶茶。
沈默没有任何回应,指尖有序地敲击桌面,陷入沉思。
家仆见状,眼珠子一转,轻声道:“少东主,是否在想今日那小娘子?”
沈默一惊,诧异地看了眼家仆,没有言语。
既然能成为沈家少主的贴身仆从,哪个是傻子,岂能是死脑筋,相反个个都是绝顶聪明,眼皮子活泛的主。
家仆见沈默眼中,明显闪过一抹羞涩,更加肯定少主想法,才轻轻笑道:“一个县城里的小娘子,小的保准让他对少主投怀送抱。”
很可惜的是,家仆很聪明,眼力劲很活,却没有考虑到沈默的感情,什么是投怀送抱?沈默脸色大变,目光阴森恐怖,厉声道:“混账。”
家仆没想到沈默会动雷霆之怒,不过是一个小娘子,是有绝代美艳不假,但对于沈默这等大族嫡系长子,也不过是怀中的玩物罢了,在开封府有多少绝色美人,温顺地顺从了沈默,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想错了。
“少东主恕罪,小的不过是妄言。”
“好了,你有什么错?”沈默神色平静下来。
家仆真的被吓了一跳,沈默的态度太怪了,让他拿捏不准,下意识地闭上嘴,再揣摩一下少主心思。
沈默心情平静下来,他没有去考虑有琴莫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君子都有理想,理想与美人之间,他选择考虑理想,而不是美人,因为他是沈家的长孙。
何老道的贪婪,他非常反感,但从商人角度来看,有其合理性一面,如何让商品利益最大化,永远是商人第一宗旨,什么狗屁反馈社会的,就算是王秀也会嗤之以鼻,那都是为了利益最大化的作秀。
如果,他的名字能在第一,甚至只有他一人,他将获得的利益,将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沈家数代经商,家私富可敌国,却不曾涉足官场,虽然朝廷并不歧视商人,但没有仕宦功名,沈家始终是一个商人世家,他要能凭借心学正论,一举获取名誉并登龙飞榜,沈家将会从商人世家,直接向书香门第、仕宦家族转变,家族地位绝对有质的变化。
如果。沈默脸色阴沉,目光闪烁着贪婪,心学的诱惑超越他的底线,让他的阴暗面不断扩散,难以把持本心。
如果,王邵看到这一幕,肯定会理解俗世中没有完人,更没有圣人,道德仅仅是利益的标杆,每个人心中的标杆是不同的,不过是十万、百万、千万的区别,太阳照耀的地方,没有新鲜事,一切都在阴暗处进行。
“有琴莫言、心学正论。”沈默脸色变的很阴郁,慢慢闭上眼睛,似乎是神游天外。
家仆跟随沈默日久,他知道少东主正在抉择大事,悄然退到门外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