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鸿业走后,王远方对邓飞道:“你真要买硫黄?”

邓飞道:“是啊。走之前老陈特意嘱咐我来的。”

王远方道:“我还以为你就是找个借口呢。岛津家那帮人打算什么时候收拾?”

“别急啊,饭要一口一口吃。”邓飞道:“咱们这次是要收拾西山朝,琉球不过是捎带手。况且这边的情况咱们两眼一抹黑,先了解清楚再说。”

实际上前天赵新在给邓飞发的电报里,专门提到了对琉球的想法。赵新既不想要冲绳,也不想要奄美诸岛,他想要控制先岛诸岛。

之所以要这么做,赵新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其目的是以后将台湾岛和先岛诸岛连在一起,形成一个稳固的岛屿体系。没别的,先岛诸岛离台湾岛太近了。

十九年前--也就是1771年的时候,在八重山群岛中石垣岛东南方向40海里处曾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后世研究者判定这次地震的规模达到了里氏7.4级。这场地震导致了琉球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场海啸,根据记载,当时的浪高超过了80米,造成了石垣岛和宫古岛上万居民死亡,占全部居民的三分之一。海啸过后,八重山群岛的土壤因为被海水浸泡,碱化严重,大面积荒废。

既然海边的地都废了,那么花钱租过来改造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赵新在电报的最后告诉邓飞,等见到琉球方面的人时,只说买硫黄的事,其他一概而过就好,千万别提租岛屿的事。也许琉球国王会派人来找你,到时候再说......

林鸿业上岸后,先是去那霸奉行所跟太上皇岛津家的人禀报了北海军的来意。

那霸奉行所,其正式名称是“琉球在番奉行”。1628年,萨摩藩向琉球派驻在番奉行,以监视和干涉琉球内政。日常负责处理萨琉之间的公务并管理贸易实务。其所住的役所被琉球人称为“在番假屋”。

身为在番奉行的宫平亲云听了林鸿业的讲述后,沉默了片刻问道:“北海贼是要买硫黄?”

坐在下首的林鸿业很是恭敬的答道:“正是。”

“他们没有提登岸的事?”

“没有。”

宫平亲云点点头道:“很好。正议大夫去向大王复命吧,这里就由我看着。”

等林鸿业告辞离开后,宫平亲云马上将事件经过写成书信,对一名手下道:“你马上去高宫城,把信交给家主。”

首里城王宫,二阶殿内。

当得知那霸港外的船队就是曾经干掉了萨摩藩的北海镇,尚穆王心中大喜,但是他极力强忍着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

眼下王宫里被岛津家安插了不少眼线,尚穆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他现在要是说点什么,岛津家不出一个时辰就能知道。..

尚穆王今年已经五十一了,身体和精力都有些不济。头两年世子又尚哲又死了,对他更是巨大的打击,于是他只得立年仅四岁的孙子尚温为继承人。

如今岛津家那群天杀的把持了琉球的朝政,自己活着倒也罢了,可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六岁的尚温吉凶难测啊!

想到这里,他把目光转向了下面站着的三司官(国相)马国器,这位就是岛津齐宣的应声虫,而且同堂很多,将朝堂把持的死死的,尚穆现在有什么事都不敢跟他商量。

林鸿业和马国器退下后,尚穆先是去看了一下六岁的尚温,坚定了心中所想。然后他装出一副疲倦的样子离开,回到寝殿后说要休息片刻,趁着其他内侍退下的工夫,悄悄对唯一信得过的贴身近侍道:“你去看看高岛亲方在不在,要是在就请他过来一下,万不可惊动他人。”

近侍心说妈呀,首里王宫就巴掌大点的地方,大王要见谁,肯定会惊动他人。于是面露忧色,低声道:“三司官大人肯定会发现的,到时奴婢该如何说呢?”

“就说寡人刚去看完世孙,心有所感,想找他问一下世孙读书之事。”尚穆说完脸上露出一丝愠怒,随即很快散去。

尚穆所说的高岛亲方,中文名字叫蔡世昌,是久米村闽人蔡氏的第十三代,现任琉球国紫金大夫,从二品。

话说自打成为萨摩藩附庸后,琉球国的官员都得有一个和名;比如现任三司官马国器,他的和名就是“与那原亲方”,不过人家在见满清官员时打死也不说。

所谓的“亲方”,是琉球士族的最高称号,非管理国政要职者不得授予。原则上一个亲方应该拥有一府之地的封地,不过琉球就那么大点地盘,根本无法将封地赏赐给所有亲方,故此许多亲方的封地只有一个村,被称为“胁地头亲方”。蔡世昌就是个胁地头亲方。

1758年,21岁的蔡世昌被琉球王府选为官生,送往北京城国子监入读琉球官学;学制四年,专攻儒家经典,治国之道。1782年,蔡世昌因数次作为进贡使出使满清,并且参加了《琉球科律》的编纂,因功进紫金大夫,授予高岛亲方的称号。

在琉球的历史上,致力于传播孔孟思想、推广汉学、改变社会风气的人物里,得到后人公认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程顺则,另一位就是蔡温,他们都是闽人三十六姓的后代;而蔡世昌就是蔡温的侄子。

眼下朝中要说尚穆还能信任谁,估计也就是这位了。

内侍走了半个时辰后,蔡世昌来到寝殿,等拜见了尚穆王后,君臣先是谈了一会世孙的读书问题,直到两个身为岛津家眼线的内侍下去端茶点的工夫,尚穆这才低声哀求道:“汝显帮我!”

蔡世昌一愣,也是急忙低头道:“大王有事,臣万死不辞。”

“命你速去联络那霸的北海人,让他们帮寡人征剿岛津余孽。”

“臣,谨受命!”

“卿且记,除了国土断不能与人,其他条件皆可应允!”

出了首里城王宫,蔡世昌心中暗暗叫苦。大王让北海镇出兵帮忙,问题是没钱可给啊,眼下琉球穷的国库里都能跑老鼠了!

想当初赵新在“富尔丹城之战”后,用包括福康安和都尔嘉在内的满清战俘讹了乾隆十五万两黄金的事,经过五年时间的发酵,早就纸包不住火了,如今朝野风传。

搞的带清周边的大小藩国现在都知道,在关外极北之地有个“视钱财如命”的反贼“赵王爷”,一门心思就认黄金。

德川幕府:“唉,往事不能提,一把辛酸泪。我忍!”

萨摩藩:“我都没了,你看我到处嚷嚷了吗?!”

话说琉球王国到了尚穆王时代晚期,便出现资源匮乏,粮食歉收,财政状况一直不好。带清的各个藩属国里,跑京城最勤的就是琉球和李朝,全指着朝贡贸易挣个三瓜两枣的呢。

而在海贸上,萨摩藩完了,岛津齐宣打死不和占据了南九州的仙台藩做生意,一下就没了进项。至于南洋贸易虽然能挣点钱,可如今都被岛津家控制着,尚穆王想用一个大子都得提前打报告。

出了寝宫,蔡世昌先去找林鸿业随意聊了几句,打听出北海镇来人的大头目一个姓邓,一个姓王。于是他回家后便手书一封,让家仆带去给久米村的侄子蔡坚。他如今在琉球国官高位显,一举一动都有人注意,所以即便是受了王命联络北海镇大船,也不能直接出面。

于是到了第二天夜里,一艘小渔船便从久米村上天妃宫西北的海边出发,在海面上兜了个圈子,躲开了那霸烽火台的监视,靠上了雷神号。

当神色惊疑不定的蔡坚被带到灯火通明的船尾楼内见到邓飞后,随即便掏出叔叔的信奉上。

邓飞看完信一下就愣住了,心说怎么又让赵新给猜中了?自己正琢磨这事呢,结果机会就来了。其实这事一点都不复杂,从来上杆子的都不是买卖,半吊子生意事难成。赵新在电报里说的是“也许”,本身就存在着一半的不确定性。

琉球对北海镇重要吗?未来很重要,现在一点儿都不重要。能拿到挺好,拿不到也不着急。收拾岛津家那几块料,分分钟易如反掌。而且就算拿到了先岛诸岛,还要运人运物资过来,搭上一条运输线路。况且现在正值冬季,南下行船过对马海峡时风浪太大。

这次南下的主要目的是收拾西山海盗、教训西山阮氏,别以为满清收拾不了你,就没人能收拾你。顺带打击一下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对南洋一带起到震慑,当然能拉点人回来更好。

邓飞先是拿着信去找了王远方商量,王远方想了想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当初去南九州打萨摩藩,你知道我也在场。岛津齐宣逃跑的时候,把萨摩藩的船队都带走了。现在那些船都在哪,咱们根本不知道。如果仓促动手,岛津齐宣带着人坐船跑了,咱们追不追?往哪追?”

邓飞赞同道:“就这么没头没脑的让咱们出兵,连对手的势力分布,据点,船只停泊处一概不知。到时候咱么前脚走了,岛津家的人后脚又回来了算总帐,到时候尚穆那些人怎么样先不说,琉球就彻底乱了。”

“所以啊,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蔡世昌想用这么一封毫无含金量的信鼓动我们,做梦去吧!”

两人商量过后,邓飞便给蔡世昌写了封回信。他没有找江藩或是钟怀帮忙,依这两人的性格和立场,肯定会力劝邓飞出兵协助,要么就把回信写的文绉绉,半遮半掩。

没意义,这又不是奉天讨逆发檄文,打仗的事必须得说的直白清楚才好。

邓飞写的很慢,差不多写几句就要停下来想一会。等写完信装好,他又让人去库房拿了一根银条、两个崭新装满灯油的马灯和几包火柴过来,一并交给了蔡坚。

“银子是给你的辛苦费,这灯也是给你的礼物。给蔡大人的答复都在信里面了,收好。”

银条一入手,蔡坚的手就是一沉,心说这一根就得十几两,出手真大方啊。再看那马灯外表银光闪闪,也是个稀罕物。至于火柴更别说了,他是跟船跑过闵浙的,眼下这玩意在闵浙已经被炒到了一盒二两银子,一些官绅大富之家招待客人时都要拿出来炫耀一下,点上一根。也有人试图用硫黄和硝石进行仿造,但无一成功。

之后他坐船回到久米,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往首里城,把信交给了蔡世昌。蔡世昌打开信,费了好半天劲才习惯从左往右,由上到下的行文格式,又对信中那无数的“错别字”和白话文的风格鄙视不已,但也看明白了上面的内容。

邓飞在信里说,念在琉球曾是中华的藩属,所以这个忙北海镇帮了。不过不能白帮,费用问题很重要。钱不够可以慢慢筹措,实在筹措不出来,就跟你家尚穆王商量一下,看有什么能拿出来的。

眼下他还有急事,呆不了几天就要带着船队下南洋,时间可能要一两个月。趁着这段时间,他让蔡世昌把岛津家在琉球的底细都摸清楚,到时候动手也会有的放矢,免得伤及无辜。

等情况摸清楚后,你们最好派人带着情报去南九州出水郡的阿久根城等着。那里现在归北海镇管辖,我会派人跟他们打好招呼。等咱们在那里碰面商量好后。再杀个回马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岛津家的余孽一股脑儿清楚,还琉球以安宁。

蔡世昌看完信哭笑不得,心说传言不虚,北海镇这些人真是钻钱眼里去了。如此贪财之辈,居然还能打赢带清国和岛国,天下之事真是无奇不有!

之后他将情况通过尚穆王的贴身内侍传进了王宫,尚穆王一听北海镇的人要钱,心说还好,真要是不要钱肯帮忙,那他可就心里打鼓了。

不就是点钱么,只要能杀光岛津家,岛国那边的贸易路线就能重开,琉球的税收和海贸收入那还不都是自己的。再者能搭上北海镇,又能多出一条贸易路线。

想清楚个中细节后,尚穆王便传话蔡世昌,北海镇的人不是要钱吗,那就给他们五万两!这事交给你负责。问题是蔡世昌一个人也耍不动,便只好找机会回久米村找自家人商量再说下一步。

与此同时,得知北海军没有登岸的岛津齐宣终于松了口气,他通知宫平亲云,把库房里的硫黄赶紧都卖给北海镇,有多少给多少。至于对方提及的双方合作开矿一事,让林鸿业出面拒绝。总之一句话,让他们赶紧滚蛋!

又过了两天,雷神号载着从那霸买来的三千斤硫黄离开了,拢共就花了四百两银子。临走前,那位正议大夫林鸿业一个劲的跟邓飞赔不是,说把库房都翻遍了,拢共就凑出这么多。

于是北海军的船队离开那霸港后,一路向西而行,直到久米岛上的烽火台发回消息,确认船队真走了,岛津齐宣这才从高宫城回到首里,继续当他的影子国王。

顺道再提一句,琉球王国在十七世纪成为萨摩藩的附庸国后,萨摩藩便在冲绳诸岛上设置了十八座“远见番”烽火台,监视所有进出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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