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枪响,带着余温的子弹壳随即掉落在甲板上。

“好枪法!”周围几个人齐声叫好。不远处的那条同安船上,尾桅顶尖上的定风旗被一枪打落。

雷神号还是太大了,好几次都没拦住前面的同安船;赵新心想要是有条巡逻艇,一切早就结束了。他此时举着望远镜突然诧异的道:“哎?怎么前桅尖上挂着一面荷兰旗啊?”

丁国峰透过瞄准镜看去,也看到了前桅尖上的那面红白蓝三色旗帜,于是问道:“郑一,你知不知道那红白蓝旗是怎么回事?大清的民船还要挂荷兰旗?”

站在身后翘首观望的郑一连忙解释道:“大人,那的确是红毛人的旗子。听我阿爸说,以前红毛鬼的船又高又大,火炮也厉害,于是闽粤沿海的商船就都挂上红毛人的旗,是用来吓唬别人的。”

这时天光已经大亮,赵新之前通过望远镜观察,居然在同安船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于是决定要俘虏这条船,抓住那个“老熟人”,搞清楚清军为什么跟抽了疯似的进攻他。

“砰!”丁国峰又开了一枪,主桅上的定风旗依然在飘动着,没打中。

同安船上,躲在船尾席棚下的施副将和黎大刚、马道长等人被身后的枪声搞的一惊一乍的。施副将都快哭了,绝望的喊道:“别再打了!还有完没完啊?!”

尾桅的船帆、甲板上的篷架(架落下的船帆用的,像个门;船帆落下后,不妨碍人在甲板上行走)、左侧船舷外的厕柜、船尾的拜棚已经被重机枪打的破烂不堪,而拜棚里的妈祖龛倒是奇迹般的没有受到损坏,被船上的水手搬到了头舱里。

黎大刚被气的暴跳如雷,几次都抽刀大声喊着停船拼了。可都被马道长给劝了下来。黎大刚知道,自己船上这一百多人根本不是北海镇的对手,人家一通快枪就能把己方杀得片甲不留。可他受不了被对方如此“调戏”,而且黎大刚再也不想当俘虏了。

在施副将的胡乱催促下,同安船上的水手靠着仅有的前帆和主帆,又将船尾的舵杆放入深水,飞快向着东南方而逃。

“呀!跑的挺快的啊!”赵新诧异的说了一句,随即拿着步话机喊道:“老刘,跟上,咬住他们!over。”

步话机里传来刘胜的答复:“放心!”

过了一会,从雷神号的高音喇叭里又传出刘胜的大嗓门:“木船上的清军听着!你们跑不了了!赶快停船投降,我们不杀俘虏!”

黎大刚心说你们倒是不杀俘虏,可是要赎金啊!之前托人求官,搞得自己全部家当只剩五百两银子了,再给赎金就得去喝西北风了!再者,挨枪子他倒不怕,大不了一死;可北海镇的电棍已经在他心里烙下了重重的阴影。

施副将也从黎大刚口中知道了北海镇偏好交赎金放人,心说这要是被俘,再让朝廷交赎金,自己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于是他也不想投降。既然对方不用快炮射击自己,那就还有几分机会,万一那些人追累了呢?

就在这种猫戏老鼠的追逐中,两条船已经离外伶仃岛越来越近了。

沈璇很早就醒了。自从她知道已经离赵新没多远了,心里就越发的焦急,一夜都没睡好。她起床的时候,陈二丫正抱着被子说梦话:“螃蟹真好吃~~”

晕船这事吧,吐啊吐的就习惯了,晕船也就慢慢适应了。于是陈二丫在缓过来之后,开始大吃特吃,恨不得把这些天糟蹋的粮食全吃回来。在南奥岛停留的时候,沈敬丹买了些新鲜的海货,从没吃过螃蟹的陈二丫一人干掉了五个。要不是陈继山拦着,这姑娘能吃十个。

这会儿福船甲板上的人不多,除了爬上主桅修理滑轮的水手,其他几个水手正在船头抽着烟低声交谈。沈敬丹使了大把银子,所以水手们对沈敬丹一行人都十分客气,看到沈璇走上甲板,纷纷笑着点头招呼。

几只正在觅食的海鸥掠过船头,发出了鸣叫。黎明的海面上涌起了层层波浪,冲击着船身和岩石发出阵阵声响。

沈璇走到船舷边,想着沈敬丹叮嘱她的话。

“阿全,这次见到赵新之后,你一定得劝劝他,不能再到处乱跑了。眼下北海镇两地人口数万,可都指着他维持呢。他万一要是出事,别说那些流民的死活,咱们家也悬了。”

沈璇对这番话颇以为然。她九岁被父亲送到沈敬丹家时,已经懂事。虽说沈敬丹夫妻待她很好,可沈璇知道,自己是个没有了家的孤苦之人。她虽然平日沉默寡言,但心中却极有主意。

对于赵新,其实她感恩多过爱慕。可对这个时代的女性来说,这两种情绪很难分得清。沈璇隐居多年,看的杂书多了,心里想的是才子配佳人,自己未来的夫君怎么也得是个举子才好;可谁知道却遇上了赵新这么个怪人。

不过赵新对她很好,也没有嫌弃沈璇的天足;可两人时常见不到面,而且一分开就是几天乃至十几天。沈璇也知道男人要建功立业,赵新要为手下几万人的生计而奔波。可问题是她需要有个依靠,才不会觉得自己孤苦伶仃。

荻之户曾经就劝过她:“赵新已经很好了。你看看那些从江南带回来的女孩子,哪一个不是绝色?尤其是那个唐小和二汤,有事没事就往他身边凑,可我听说他一直都是客客气气,叫什么,对,保持距离。男人嘛,就是得忙。你看看你义父,以前一走就是半年,我还不是苦苦等着?别想太多了。”

就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再加上沈敬丹的推波助澜,她和赵新定亲了。可之前玉佩发生的变故,让沈璇的心又提了起来。万一赵新出了事,自己以后怎么办?

胡思乱想间,沈璇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说道:“哎?有条船过来了。”

这话刚说完,只听桅杆顶部的那个水手突然大叫道:“娘哎!那是什么?!”

沈璇好奇的走到船舷另一侧,顺着一个水手所指向北看去,只见一条高大的木船从岛屿北侧现出身影,可紧接着,一条白蓝两色的巨舟船头也跟着冒了出来,船头外侧,“雷神”二字格外醒目。

“爹!鲁大哥!你们快来!”沈璇激动的冲着甲板下面大喊着,她朝思暮想的人就这么出现了。此时甲板上的几个水手听到沈璇突然换了一副年轻女子的声调,心说娘哎!这后生居然是个女人扮的!

同安船上,施副将和黎大刚他们也看到了远处的那艘福船。施副将眼珠转了转,对黎大刚问道:“黎守备,就你以往所见,那些妖人对百姓如何?”

黎大刚略一思索,已经明白施副将要干什么,于是道:“秋毫无犯。”

“大妙!”施副将一拳砸在手心里,对船上的水手命令道:“快!靠过去!快快快!”

驾驶舱里的刘胜也看到了远处停着的福船,他见到同安船朝着那福船驶去,心说要糟,于是在高音喇叭里大喊道:“远处那船!快点让开!”

福船上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众水手根本不怕驶过来的同安船,而是被越来越近的白色大船给吓坏了。随着钟声急促的响起,甲板上的水手正在升起船锚,放开车员(辘轳)落帆。

胡船头口中急切的喊道:“快点快点!”

“慢!”沈敬丹走了过来,一拍胡船头的肩膀道:“老胡,你再信我一次,咱们不动!”

“啥?”胡船头一呆,指着愈来愈近的白色大船对沈敬丹道:“沈老爷,妖怪来了!咱们不跑等什么呢?!”

沈敬丹面带得色道:“那不是妖怪,那是我们的人!”

“前面那船!不许升帆!我们是香山协水师营的,要登船检查!”一个清军操着大嗓门喊着。甲板上,施副将对手下的一百多号人命令道:“一会儿上了那福船,把所有人都给我拿下!不得杀害!”

来自两广总督府的那名赞画书办道:“施大人,你这是?”

施副将面露狞笑道:“本官要让逆贼们投鼠忌器,让福船上的人替我们挡炮子!有了这些人质,我们大不了给点银子换自由。等回营之后,尔等每人赏银三十两!”他解释完又对手下道:“都听明白了吗?!”

百十号清军连忙道:“谨遵军门令!”

书办面色惨白道:“这,这能行吗?”

施副将咬牙道:“孙先生,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放手一搏吧!”

当同安船靠近福船后,船上的清军水勇马上落下船帆,又抛出几只飞钩,钩住了福船的船舷。可谁知道对面福船居然也抛过来几条绳子,这让清军水勇大为意外,不过他们也顾不上再想,急忙将绳子牢牢拴住。

同安船上,几个水手转动车员,沉重的楮木锚椗随即从船头滑落水中。两个清兵来到水仙门处,一块块的拿掉封闭的木板。(水仙门,古代帆船甲板上用于运货和下人的出口。)

而福船上的水仙门早已打开,一块厚厚的杉木板从福船上伸了过来。对于福船的配合,清军显得极为满意。当他们抽掉最后一块木板时,那块跳板猛的往前一窜,稳稳的架在了两船之间。

几个持刀的清兵正要走上跳板,对面福船的船舷后面突然就冒出几个身影,双手各拿一支“短铳”。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同安船上清军都愣住了。念头转的快的还以为这是遇上了打家劫舍的海盗。施副将就是其中一位,他指着对面大骂道:“尔等想死吗?!”

电光石火间,黎大刚看到在对面站起来的人里,有一个十分熟悉的面孔。当初他几次试图从北海镇的劳改营越狱,之后每次被抓回来的时候,都是这个人负责审问用刑。

“鲁,鲁......”

黎大刚话还没说出来,只听对面船上一人大喊道:“开火!”

“嗵!嗵!......”十几颗.36口径的圆锥形铅弹射向了对面甲板上的清军,硝烟弥漫中,同安船上的清军猝不及防,七八人纷纷中弹身亡,原本还充满希望的清军顿时如坠地狱!

84式左轮每次射击时需要手动拨动击锤,而几个久经训练的北海镇情报队员们如同后世的西部游侠,他们将枪抵在身侧,左手快速的拨动击锤,右手不停的扣动扳机,弹仓中的六发子弹如同泼水一般,转眼就打光了。

同安船上的清军正想解开绑定的绳索,只听对面传来大喊:“杀过去!别让他们逃了!”

十几个手持短刀、木棒的汉子呼喊着站起,他们快速冲上跳板,几步就上了同安船的甲板,对着四周躲避射击的清军就是一通乱打,甲板上顿时响起一片惨嚎。

雷神号上,赵新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不远处的场面,当他听到84式左轮的枪声时,急忙举起望远镜查看。终于,他看到了正在福船上指挥冲锋的鲁寿山。

赵新顾不得用步话机通知刘胜,拢手在嘴边冲着福船大喊道:“鲁寿山,抓活的!”

黎大刚此时心都凉透了!为了不做俘虏,他举刀就加入了混战。

话说黎高手好歹是个武探花出身,一身武艺那也是自幼苦练而成。刚一交手,鲁寿山手下的两个好手顿时中刀。黎大刚心说今天就是死,也要拉着姓鲁的家伙垫背!

正在此时,一个手持长棍的身影从跳板上蹿起,那人在空中身子一侧,一人多高的棍子对着黎大刚的肩膀就捅了过去。

黎大刚见势不妙,身子一矮,一个前滚,躲在了船舷板的后面。对面那人双脚刚一落地,棍影曲旋,朝着一名千总的脖子“呼”的就抽了过去。

来人正是陈继山,他自幼师承“神拳”郭永福,练得一手好功夫,尤擅“洪洞通背拳”。在后世的有人考证,乾隆时期的“神拳”郭永福就是陈氏太极的传人陈有孚。此人因为年轻时失手打死人,这才改了母姓逃去了山西;而陈家沟曾经失传的“太极长拳”就是“洪洞通背拳”。

估计郭永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被乾隆赐号“神拳”,而自己的弟子却去了“反贼”的麾下。

对面那千总看到棍影袭来,口中大叫一声:“来的好!”随即举刀格挡,谁知那棍子看着慢,实则速度极快,擦着千总的刀锋“啪”的一声,那千总的脖子一下就被打断了!黎大刚一看,心说坏了!遇到高手了。他刚想起身,一柄短刀照着他脑袋就刺了过来。黎大刚挥刀挡住,右脚照着对方的踝骨狠狠的一踹,“咔嚓”一声,持刀那汉子一声闷哼就倒在了地上。

陈继山收拾完那个千总,手中杉木棒不停的刺出,三五个清兵被击中腹部,疼的浑身冒汗,喊都喊不出来。黎大刚趁人不注意,已经来到跳板处,他一个箭步窜上跳板,正要往对面冲去时,陈继山那根如影随形的棍子又追来了,这次黎大刚根本来不及转身,被一棍捅在后背,闷哼一声向前摔了过去。他强撑着想要再次爬起,突然身上一沉,几个人接二连三的扑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持刀站在船尾席棚下的施副将此时心神俱裂,而躲在他的身后的赞画书办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

同安船上的几个清军站在人群后面,他们举起手中的三眼铳,拿着火绳就要往药捻上点时,对面福船上的鲁寿山眼尖,急忙和几个手下对那几个清军进行射击。可那几个清兵躲在人堆里,听到枪声连忙蹲下,竟是没有被打中。可他们外侧的十几个清军就惨了,一通乱枪打过去,惨嚎声一片。而那几个幸运的清军被吓得连忙丢下手中的三眼铳,跪在甲板上不敢乱动。

突然,“砰砰砰”的枪声如爆豆般响起,主桅的杉木被打的木屑乱飞,这让一众清军顿时吓破了胆,雷神号贴上来了!

鲁寿山等人双手持枪,对着同安船上的清军大叫道:“投降!缴械不杀!”

此时只听船上的高音喇叭里喊道:“放下武器,投降!否则全部打死!”

赵新站在雷神号的船头,居高临下的哈哈大笑着,口中道:“黎大高手,咱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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