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主动来投,总体来说还是喜大于忧,算是件大好事。

而且在王政想来,中郎将虽是今时不同往日,毕竟还是有些分量的,加上黄忠还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前来徐州,哪怕暂时没有入队,王政也有信心,这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欣喜忧虑暂且放下,侧目张昭,王政伏案而起,温言问道:“对了,先生此时造访,可是有事?”

“主公明见。”张昭颔首道:“臣下午在官署时,听得差役间已在谈论下午所发生事。请问主公,可曾遣人往城中打探,如今风评如何?”

“这倒不曾。”王政摇了摇头:“先生是觉得”

说到这里,王政顿了顿,若有所思了会:“此事可以做些文章?”

“正是。”张昭拱手道:“主公年初由青州东顾徐州,一年不到便拓得全境,可谓武功赫赫,这姓黄的勇士千里迢迢来投,便证明主公如今名器已固,方有云集影从之像。”

“可以预想,日后四方豪杰奔赴徐州之众当益多矣,只是今日吾闻当时这汉子与我官吏冲突时,旁观百姓却有幸灾乐祸之像,却映照今时今日,下邳民心仍未尽得啊。”

哪里是“仍未尽得”

简直是视我辈如仇雠啊。

想到下午所见一幕,王政心里亦有些不痛快,面色不由微微一冷:“先生所言甚是,可有缓解之策?”

他自入徐州以来,民心归附最速的自然是刚被曹操洗卷一通后的彭城,开阳也是恩威并举后,加上世家配合之下,见效亦是极快。

下邳这里的情况,他亦是第一次碰到,若说原因,一方面是天军的“青州”印记太过深刻,在这些徐州人眼里属于外来的不速之客,另一方面恐怕还是刘备魅力值太高,甚得人心了。

窥一叶而之秋,下邳城既是如此,那郡内的其他城池,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东海亦会有这等隐患。

“禀主公。”张昭闻言精神一振,早有准备之下,登时侃侃而谈起来:“臣闻听后,来主公府上之前,亦曾和几个随从亲自上街,寻些街头巷尾聚人之处,亲耳听听百姓的看法。”

“不过一些酒楼茶馆,抑或章台所在,百姓对此无不议论纷纷,大多数还是称颂主公的贤明。”

见王政神色稍微缓和,张昭方才续道:“当然,偶尔倒也有些无知小民,冒出些牢骚怪话,如居内城者,或言主公此举为收买人心,如居外城者,则说主公的处罚太轻,有高举轻放之嫌。”

“一样米养百样人。”对于这点王政倒不在意:“我又不是人民币,岂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便如先生所言,下邳新附不久,民间有怀念旧主之情,对我生出怨望之心,皆人之常理也,本将可以理解。”

“不过”说到这里,王政正色道:“若不及早疏导,早晚会生出祸患。”

“主公明见。”张昭闻言欣然点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吾主见微知著,有此顾虑,诚为大智也。”

“若要消解怨望,收付人心,这就不是武功所能解决的,故依臣见,接下来当旨在文事。”

“哦?”王政问道:“以先生看,这文事当如何去做?”

“宜快不宜迟。”张昭凝视着王政,一字一顿道:“宜缓不宜急!”

王政一怔,这两句话乍一听来似乎有些自相矛盾啊。

他神情一肃,立刻端正身子,目光灼灼地望向张昭:“愿闻其详。”

“里闾之间,传言甚快,怀有怨望者、出言不逊者自是少数,本是不打紧,但如果官署不立即出台相应对策,疏导百姓的话,难免积少成多,形成蚁溃之像,蔓延而开,故此事既已发现,便需立下决断,快速应对,宜快不宜迟。”

“然而,人心顺逆,非一朝一夕可变,无论何等方略,都绝无一蹴而就的可能,故臣先要对主公言明,此事不可心急,更不能操之急切,否则过犹不及。”

“因此,又宜缓不宜急。”

王政听的连连点头,同意了这个基本原则,可具体该怎么操作呢?

他适才想了有一些办法,总觉得不够尽善尽美,便热切地望向张昭,笑道:“先生大才,既来造访,必是胸有成竹矣,且莫卖关子了吧。”

提出问题却不带着解决的方法,无论是如今的主臣之间,抑或是后世的职场,都是大忌。

职场还好说些,让上级和老板认为你是一个蠢材,无能之辈,最多不过丢了一份工作,而在这个封建的君权时代,让主公心生不满的代价可不是那么轻巧了。

王政不认为张昭会犯这等低级错误。

“臣以为,欲正风俗,首在教育。主公先前为了得士子之心,不是令各地州县荐举贤才,送来下邳么?”

张昭将之前写好的条呈从怀中掏出,恭敬地递交王政,当然,因为时间匆忙那里写的颇为简略,此时他便将心中所想,梳理清楚,一一道来:“我徐州六郡,县邑近百,料来各地送来的文士定然不少,要仅靠咱们目前府里空缺的位置来安置他们,第一未必够用,第二,这些人才能如何咱们尚且不知,若是仓促间许以官身,倘若德不配位,反易让民间怨望愈重。”

“臣以为,主公可以借机选择良实温克、可用之人,另成一府,以重教之名,行正风俗之实,大办教育。”

一边看着张昭的条呈,一边听着张昭娓娓道来,王政大抵清楚的对方的计策。

关键还是在借势和示好。

简单的说,以虚名笼络徐州本地的士族,借他们之口宣扬王政的贤明,对百姓则减赋爱护,尤其在教育上要对底层百姓开放门路,施恩其子得其亲望。

细细分析,其实这项计策王政早就因为后世的原因,在有意无意地施行,张昭或许也是从之前的端倪除猜出了王政的心思,不但主动提出,更将方针变得具体明确起来。

当然,从一个模糊的想法变成一個可实操的计划,中间的难度有时候其实很大,而能完成这一步的人,其实每个时代都是真正的佼佼者。

看了眼张昭,王政心中愈发满意,无怪乎后世心高气傲如孙策者,弥留之际亦能说出“内事不决问张昭”这样的话,虽说对方没有加入系统,单就内政上的能力而言,的确胜过祢衡不少。

“先生之见,正与我同!”王政大笑起身,击掌而赞:“真酂侯之才也。”

酂侯,正是汉初三杰萧何的爵称。

“待明日聚集文武,商议过后,就按此办理!”

张昭大喜,两个人越谈越是投机,正是君臣相得之际,却於乎响起一声异声,王政一怔,循声忘去,见张昭笑容有些尴尬,登时了然。

却是张昭晚饭没吃便赶来议事,此时脏腑发出的抗议咕。

王政颇为感动:“先生用心了!”立刻命亲卫置办饭食,送将上来。

等吃饭的空儿,张昭想起一事,问道:

“主公新得的这位勇士,臣只听说是姓黄,不知叫何名字?是何来历?”

“黄忠,荆州南阳人。”

从荆州来的?

张昭先是一怔,这两地中间还隔了一个扬州啊,间隔何止千里?可见对方投效之心甚坚啊,便点了点头:

“好名字,希望他日后既为虎将,亦为忠臣,主公准备如何安排?”

若只是一个勇猛过人之辈,王政原本的打算,自然是将其发往军中,从个马前卒做起,毕竟古人早总结过用人之道,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卒伍。

但黄忠不是一般人,更何况对方为了投靠自己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加上其离开刘表的原因便是不受重用,王政也怕寒其热心,自不可能再按原本打算了。

思忖之间,王政敲击着键盘,好一会才道:“先让他做个都尉吧,年后便派去琅琊。”

听到这话,张昭犹豫了下,是不是给的太高了啊?

不过考虑再三,他还是没有把劝诫的话说了出来。

一则,他提这个话题本就是为闲谈,而不是真有心插手军队方面的事务。

二则,一开始便给都尉确实过高,可年后派去琅琊这个任命,一结合张昭所知道的王政明年的战略计划,用意已是昭然若揭。

这是想让那黄忠一参军就上战场立功啊,不可谓不看重。

按张昭的猜测,王政这是笃定那黄忠必然会在这一战中表现不俗,随后他才好冠冕堂皇的继续给此人升官啊。

既如此,他何必不识趣呢?

所以张昭最后反而是连连点头,似乎极为认可。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主公英明。”

岁旦前三日。

连着一整天,下邳城中来了许多马车,络绎不绝。入城之后,前有衙役开道,后有轻骑扈卫,大鸣大放,绕城一周,随后转入城南,向着新建的官学馆涌去。

下邳原本就有现成的官学馆,不过占地面积太小,又因为内城大户太多,扩建也是不易,王政大笔一挥,便直接在外城重新选了一处地方,新建了一所,名曰“伯驹”

伯者,伯乐也,驹者,千里马也,王政拟此名便是寓意希望此地既能涌现无数的良才美玉,而他亦绝不会令其埋没。

当然,外来的士子们方一入场,自然不可能直接进馆,附近的驿站、民居早被张昭令人加以修葺,暂时做接待只用。

王政前些时日下令各地举荐秀才,当时特别有要求,除了不在徐州的泰山郡外,各郡士子一定要赶在岁旦前送来一批,好参加岁旦日举行的一系列祭礼仪式。

有道是“新年新气象”,这样做了,也有利于向徐州的世家和百姓们宣示新建立的徐州官府敬儒重文的形象,方便来年施政的开展。

有了这么个政治因素在内,接待士子的工作就显得十分重要了,王政思考再三后,交给了陈瑀负责。

陈瑀是下邳第一大族陈氏的家主,老爹是太尉,自己也作过扬州刺史,侄子陈登还是目前徐州年轻一辈里的隐隐第一人,无论声望名位皆是如今王政麾下文武里当仁不让的第一人,可谓再合适不过。

陈瑀也的确做的不错,两汉能闻达于世的世家,别的不论,经学之道必是造诣不凡,而陈瑀不但经学过硬,礼学和卖相上都算不错,而态度上,陈瑀亦是十分重视。

所谓人老心不老,年纪越大,陈瑀心中反倒愈发重视名利得失,之前没机会也就罢了,如今徐州换了个主子,对方又是眼见的年轻有为,未来光明,所以王政一旦有事交代,陈瑀真可谓吃奶的劲都试出来了,永远不求最好,只求更好。

努力必有回报,这一天下来,陈瑀和各地的士子谈经论道,那叫一个旁征博引、头头是道,待人接物,更是宽严得当,既有长者威严,又如春风和沐,倒是好好刷了一波存在感,令人交口称赞,皆言公玮先生真国士也。

一番口沫横飞之间,已是从白昼忙倒天黑。

终于将又一批士子们送出大门,陈瑀难得有了片刻清闲,跑去内堂拿起茶碗便是一顿牛饮,再出来时又恢复了沉稳的名士风范。

“人都齐了么?”他看了眼前堂在核对名册的吏员问道,声音有些沙哑,精神却愈发亢奋,似乎毫不疲倦。

陈瑀喜欢和这些年轻的士子交流,周围的目光都是仰慕,敬佩,这让他如鱼得水般的畅快,仿佛找回了当年在扬州时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而且徐州本地虽不乏英才,但因年年战乱的缘故,平均水平却不算高,与这些人沟通起来,陈瑀可以轻易地获得碾压的优越感,

一个属官翻阅名册,回答道:“开阳、彭城士子都到了,东海只来了两县,下邳只剩下了淮阴县的还没来。”

陈瑀闻言微一皱眉,开阳彭城人斗来了,东海反而如今只来了两县?下邳更是离谱,距离最近竟然还有一个淮阴县没来?

淮阴想到这里,陈瑀稍一思忖,环顾左右过来:“那里是不是有个叫步骘的?”

属官看了眼画册,找了会道:“陈公,淮阴确有此人。”

“那派两个人出去候着吧。”陈瑀想了想道。

他听过这个名字,此子在徐州年轻一辈里亦算出挑,名气不小,这一次有不小的可能入州牧法眼,倒是不可怠慢,免得得罪未来的同僚。

“待淮阴的士子到了,立刻前来通知老夫。”

“喏。”

那属官应了声,刚走到门口,想起一事忙折回身来问道:“天色渐晚,适才已有士子前来催促,请问陈公,几时开饭?”

陈瑀微一思忖,道:“等人齐了再说,你去吩咐庖厨先上些茶点应付便是。”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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