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营第三日,阳光初初冒起的时候。

骤然间战鼓敲响,鼓声沉闷、短促,便如一阵惊雷,在大营的上空滚滚而过,惊走了无数人还未消散的睡意。

这是聚将的鼓声?

久经行伍的老卒立刻反应过来,聚将之后,便是沙场点兵,而这等事情在军营之中,只意味着一件事。

大战将起!

今日很可能就要拉开攻城的序幕了!

对于军卒而言,打仗本是天职,是寻常事,可这寻常事关系了生死,更代表着名利,士卒们自然不可能真的心如止水,登时便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有人喜笑颜开,闻战而喜,亦有人面带愁容,一脸的不情愿。

人间百态,纷呈上演,整个营盘登时骚乱四起,见状,一些都伯或是低声呵斥,或是咆哮怒骂,约束这些部下,禁止喧哗,乱动。

一鼓歇,营盘中军都伯以上者尽到;

二鼓歇,营盘左右四方,都伯以上者尽到;

三鼓歇,营外、河边驻防的军官,都伯以上者尽到。

三声鼓响之后,王政升堂坐帐,古剑按刀旁立,暂掌军法,亲兵侍卫执起枪戈,对面排开,一个个神情冰冷,挺胸直立。

金戈肃杀之气,登时充盈其间。

王政对古剑微一示意,便见少年提气高喊:“开帅帐!”

令出人动,帐门左右的亲卫,同时发力拉起遮挡的帐幕,正是朝阳东升之际,登时刺目的晨曦尽数贯射进来,直照的帐内闪亮耀眼,白茫茫一片。

帅帐甚大,容纳数十人没一点问题,诸军官按着所属阵营分列左右,官阶高低排好队伍,王政虎目巡回,扫视全场,道:“点将。”

几十个人名点的很快,不久后古剑先出列回禀:“我军都伯以上军官共计十五人,悉数到齐。”

纪灵紧随其后:“俺这边三十二人,也都来了。”

王政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如水、却有不怒自威的风仪。

“清场。”他淡淡地道。

商议军机之时,帐外百步之内不得有人站立。古剑转身高声传达:“清场!”

“喏!”

没过一会,帐内外的亲兵、侍卫尽数退下,在规定的距离外,绕着帅帐组成个圆形牢牢拱卫。

“带哨骑。”

待哨骑再次将昨日说过的消息重述一边后,登时引起一阵骚动,大抵都是因棠邑的兵力超出预料而惊讶意外。

哨骑说话,王政直接挥手令其退下,紧接着便走到后壁,环视众人,沉声道:“广陵既有防备,那我军若要行动,宜早不宜迟!”

他今日直接在聚将时将消息通知,便是刻意为之,不让纪灵等人有思考的机会。只有自家人马时,王政不介意集思广益,可如今军队内部分了阵营,为求效率,他反而要乾纲独断了。

大略地看了眼,挥剑指向地图南面位置,道:“这里是棠邑。”

又顺着往东,接着道,“棠邑东面二十里外,此处是六合山,据哨骑回报,似埋有伏兵,人数未知。”

然后从六合山折向西南,沿着一道河道的标记一路向下,停在一個画着营帐图案的地方,道:“六合山西南,三十里;距离棠邑四十里,便是我军所在位置。”

将神剑重新悬挂腰间,王政转身顾盼,凝视左右,问道:“广陵郡如今分兵两处,互成犄角,我军若攻城,则六合山必来相援,若先攻六合山,此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更不知道敌人埋伏了多少人马,同时棠邑亦有可能从背后突击。”

“诸位。”他缓缓坐下,道:“可有良策,尽可畅所欲言。”

其实从技术上来讲,互为犄角战术只是一种运用在小规模的战斗格局上的战术,攻守双方兵力对比不能过于悬殊,后勤补给也不能差异过大,更不要说武将功夫谋臣智力了。

但这种最基本的战略,有时候恰恰只能以纯粹兵力上、配合上的优势去对付,先做到各个击破,让敌人首尾不能兼顾,一旦破其一点,其势自破。

王政问的这个问题,无非是若要各个击破,自家自然也要分兵两处,那到底谁去攻六合,谁去打棠邑?

当视线落在纪灵身上时,他摸了摸下巴,呵呵笑道:“沙场之上终究是要真刀真枪打过来的,照俺看来,既然广陵郡兵分两路,咱们要么先全力把六合先拿下,解决后顾之忧,要么”

“要么什么?”王政问道:“伏义直言便是。”

“要么,咱们也分兵两路,同击两处便是。”

“分兵?”听到这话,阎象迟疑道:“按哨骑所言,咱们在兵力上本就优势不大,兵发有云,十则围之,六合山和棠邑,敌人都是守军,占了地利,要是分兵的话,是否反而会两处都碰壁呢?”

“阎先生多虑了。”纪灵嘿了声,道:“两军对垒,强弱岂能只看人数?”

“徐州大败不到一年,加上俱某所知,之前因曹操屠戮杀降,该州真正的能战老卒早是十不存一。”他瞥着眼瞧阎象,毫不在意地道:“此时便是凑出些人马,看似人多势众,其实大都都是新卒吧?”

“不堪大用!”

“所以,莫说他们人数不少,便是比咱们都多,又何足惧哉?”

听到这话,王政和阎象俱都沉吟不语,好一会儿,王政点了点头:“若是分兵,那便由本将领一路,纪郡尉再领一路,倒是不无不可。”

“那么,纪郡尉。”他望了眼纪灵,问道:“你欲攻哪一处呢?”

这个问题,王政倒纯是一片好意了,在他看来,若攻六合山便要由下至上,难度自然不少,可看似好啃些的棠邑,总让他莫名联想道张飞,若真是不幸言中,反而是更硬的骨头。

只是毕竟只是猜测,不好言明,索性将选择权交给袁军自己。

看似随口一问,却是事关重大,纪灵亦是面色一肃,沉吟良久,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眼阎象,才道:“灵愿为先锋,为将军取下棠邑!”

虽是互为犄角,毕竟还分主次,纪灵做此选择,倒不是因为两者表面上的攻克难度不同,而是攻克棠邑才是真正的大功一件。

“既如此。”王政笑了笑,道:“那本将就去取六合罢。”

虽是分兵两路,但既是攻城,粮草器械上的调动琐碎颇多,最后王政便让纪灵一路先行出发,他这一路晚些再去六合山。

入夜不久,便有哨骑带回军报,此时的纪灵已逼进棠邑二十里处,已安营扎寨起来。

看了眼军情,王政想了想,直接下令天军就地休息啊,三更造饭,五更出发。

午夜,深沉的夜空上,云卷变幻。王政走出帅帐,登高远望,一片暗沉中棠邑和六合两处都有隐隐的火光,照出一些模糊的轮廓,耸立在广阔的旷野上。

不久之后,两边都要展开一场拼死的交锋。

伏义兄,你可要小心些啊。

王政悠然地想着,人非草木,不管这种亲近是否刻意,缘由何在,自入扬州以来,纪灵始终对他再释放善意。

王政的穿越,改变了很多历史走向,比如原本同样是在兴平二年,袁术进攻徐州时,刘备亲往前线去迎敌,留张飞镇守的地方却是下邳。

如今,却换成了关羽守下邳,张飞镇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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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历史里总有一些顽固地无法改变的轨迹,很多时候,人们叫它“天命”。

比如阴差阳错之下,纪灵又碰见了命中的克星。

历史小白的王政自然不知,原本的历史上,他这位伏义兄正是死于某位燕人之手。

(袁术率军投袁绍,先锋纪灵已到徐州,玄德率军出迎。张飞首先冲出,直取纪灵,斗无十合,张飞大喝一声,刺纪灵于马下,败军奔走。)

有时候战争的爆发总在预料之外,形式更是南辕北辙。

王政万万没想到,自家兵马距离六合山还有十里的时候,竟遇见了一支人马前来阻截。

人数不多,大约千人,却全部是骑兵。

有意思啊,从来都是我以少打多别人,这么富裕的仗,倒是第一次啊。

“周近地势开阔,正适合骑兵纵横。将军,敌人的意思很明显,先以少部精锐试探我军兵锋,弱则阻截我军前进,强则沿途不断骚扰。”

和王政一同看着前方列阵的敌人,古剑建议道:“必须尽快将这股骑兵消灭,否则大是麻烦。”

“消息是如何走漏的?”此时骑在马上的王政远望前方,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这个问题。

敌人有安排哨骑一直在我营盘周围窥测!

关键是,这么长时间竟然都没人发现!

想到这里,王政对自家的哨骑无能暗自恼怒,眼神不由一冷。

“倒是想的挺美的啊。”王政冷哼一声:“这是觉得我军连夜赶路,一路急行军到现在,在此凌晨之际突然来袭,士卒们精神体力俱都损耗极大,加上仓促迎战,便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可惜老子的天军没你们想的这么脆弱!

王政沉稳自若,道:“我军轻骑兵分出五百人,重点巡弋我军左、右翼以及后方。”

“左、右翼?”古剑一怔,大股骑兵在前,这时反分自家的骑兵?

“区区千人,不足为虑。”眺望前方,王政道:“但若是还有伏兵在侧,交战时再偷袭,反倒麻烦。”

“得谨慎提防,小心为上。”

“至于这股骑兵么。”王政森然一笑,顾盼左右,突然喝道:“天诛营副官何在?”

一个昂然军汉跃步跨出,正是吴胜的副官,大声应诺:“末将在!”

“自本将起事以来,有赖尔等勇壮,从来以少胜多,未逢一败。”指了指前方,“结果几月不战,似乎有人便忘记了我天军虎威啊,徐州境内尚且如此,遑论天下人?”

“四千人马在此,敌人却敢仅派一千人前来堵截。”王政凝视着副官,一字一顿地:“这是小觑于吾,更是轻视尔等啊。”

“如之奈何?”

“杀!”副官嘶吼一声:“天诛营必尽诛来犯之敌,不走脱一个!”

“好!”王政颔首:“这可是你这天诛营的领头自家说的!”

“不过天色未明,有疏漏倒是在所难免,这样罢。”王政笑道:“斩首五百以上,本将给你们全营记大功,四百以上,功;低于四百,无功。”

“若是斩首不足三百”王政森然道:“你提头来见。”

“喏!”

副官领命而去

“天诛营剩余骑兵冲锋最前,为第一道防线。“

“其余步卒列阵居前,青州步弓分列左右,做第二道防线。”

“其余天军以三叠阵,长兵器列中、刀斧手居次,短兵在后。”王政调度得当,命令一道道传下,全军迅速地安营布阵。

从决定攻广陵的第一刻起,因为那个莫名的梦,让王政对尚未谋面的刘备便大为忌惮,更时刻谨慎小心,这次夜行路上,亦早做准备,就是防的广陵军突袭。

首先,各兵种行军次序,按的就是三叠阵;其次,随军重车皆在两翼、前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加上这四千人马其中不少都入了系统队伍,指挥起来得心应手,如臂使指,如今布置起来,便出乎意料的迅速快捷。

前队驻扎,重车提前;川流不息的士卒,老兵们行若无事,新卒们面带彷徨,在军官们的压制、喝斥下,姑且还算有条不紊。

无数旗帜缓慢而不停断地向前移动,士卒们布阵的人流中,王政打马上了高地,观望左右地形。

夜色之中,他依旧看清了正前方的远处,那些骑兵们大都穿着红色的轻盔轻甲,在黑暗中仿佛一大团流动的火焰般,漫漫天天。

马身嘶鸣踏足之间,更掀起烟尘滚滚。

未来的昭烈帝看来是骨子里尚赤啊。

王政收敛心神,直接对亲兵吩咐道:“举旗随我来!”

随后便驰马奔下,“王“字将旗在夜色中不断挥舞,让所有人望旗而聚。

王政奔驰阵前,提气扬声,振臂呼喝:

“我天军自起事以来,驰骋两州、啸傲六郡、上克泰山之巍峨,下击彭城之雄关,可尝有过一败?”

“未曾!”

“未曾!”

“未曾!”

全军高呼,山鸣谷应,热情高涨,仿佛要将这夜色都燃烧一般。

“那么今日,亦不会例外!”随着铿锵一声清鸣,时隔数月,乘胜万里伏再次跃然出鞘!

锵锵锵锵锵!

无数刀剑出鞘的声音,连绵不绝,此起彼伏地响彻阵前。

“杀!”王政高呼一声,策马扬鞭,带头发起了冲锋。

“杀!”古剑,副官等人追驰其后。

“杀!”

剩余的五百多名二阶轻骑兵,以及天诛营的步卒们,追随在帅旗之后,杀气凛然,焰冲云霄,绕过布阵的友军,化成一股深沉的玄色洪流

直向对面无情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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