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暗,林夫人口中的宾客到来,雪歌没想到,来人竟是白日里遇见了两次的男子——苏夜。林夫人将他迎进山庄,边走边说道:“相公因要事出门,近日难以归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苏公子不要介yì。”
“是苏某贸然来访,扰到夫人了。”
那人迈进大厅一眼便瞧见了雪歌,递来一个善意的微笑:“没想到安公子也在林家,真是好巧。”
下人端上新茶,林夫人笑着道:“二位认识?”不待苏夜出声,雪歌便开口说道:“下午在琴馆遇见过。”
想来林夫人之前并不认识苏夜,雪歌心中对苏夜的突然来访有些起疑,为何偏偏选林楠不在之时来访,难道真的只是巧合?那为何中午见到的那些护卫并未跟随而来,只苏夜独自一人来到山庄?
晚膳之时,雪歌又与苏夜相对而坐,对面那人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在自己身上停留,尤其是看着自己脸的时候,唇角总带着一些弧度。莫非被看破了?雪歌不愿多留,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碗筷,向林夫人告辞回房。离开之时,雪歌才发xiàn
,自己的行为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那人的视线让她很不舒服,尤其是他那双漆黑的眸子,没有温度,却又好像能看透世间的一切。
不知是不是有意安排的,不久后,苏夜也来到这座院子,而他的房间,竟然就在雪歌对面……
“苏某是否有哪里做得不妥?安公子好似不愿与苏某共处?”见雪歌就要转身回房,苏夜踱着步子跟在她身后,不急不缓的问道。雪歌停下脚步,回身瞧着他:“苏公子多虑了,安某只是有些疲累,想早些歇息。”
“那我就不打扰了。”雪歌点了点头,正欲回房,又听得苏夜说:“听闻公子明日要去永善,苏某对永善风光瞻仰已久,可否有幸一同前往?”
雪歌盯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看不到任何的异样,只含着一片深沉。沉寂了片刻,雪歌终于缓缓点头,算是应允。
待得苏夜回到自己房间,青宝才来到雪歌跟前,透过窗户的缝隙瞧着对门房间,神色变幻莫测。雪歌静静的立在她身后,轻声问道:“此人隐藏的太深,让人无法看透。你刚才说他像谁?”青宝在夜里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心底就立kè
警惕了起来。
许久,青宝转身,看着雪歌的眼睛,慎重的说道:“天狼王。”
雪歌脸色立kè
变了色。
她当然不会相信如此年轻的苏夜就是统治天狼一族的首领。青宝曾奉命潜入天狼部落调查过一桩往事,远远瞧见过领兵出城的天狼王,分明是个两鬓花白的老人。而她此时却说,苏夜与天狼王相像,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短短片刻,雪歌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公主,明日一早咱们就离开这里。”
“不,我留下来,你去帮我办一件事。”雪歌很快镇定下来,思索了利弊。青宝恨不得立kè
将雪歌带回安江城,一刻也不想让她留在这危险之地。
不论青宝如何劝诫,雪歌还是决定留下来。镜月与天狼族交战多年,但对他们王室一脉的任何情报都知之甚少。雪歌很想知dào
这个苏夜究竟是什么身份,还有……他冒险潜入镜月国又是什么用意?
思索的途中,雪歌突然记起护送月慕寒回安江城那次,他们半道上遇到了埋伏,便是天狼族所为。如今又在胥安遇见天狼王室中人,对方还主动接近自己,恐怕连她镜月公主的身份,对方也早已心知肚明。
青宝得到雪歌的命令,连夜离开胥安,而她自己,则是继xù
留在这里等待林楠归来……
次日清晨,苏夜果然如约来到雪歌的房外,还请林夫人帮忙备好了两匹骏马。林夫人想着两人相识,又只是去相隔不远的永善游玩两日,她便没有跟去,只是派了两个下人随侍,结果仆人也被苏夜打发了。
最后出发之时,只有苏夜与雪歌二人。
一路上,雪歌话语极少,倒是苏夜兴致不错,看见有趣的事物,总是要品评一番,言谈举止极其自然。
苏夜的眼睛很奇特,明明是漆黑之色的双眸,却好像带着明亮的光芒,像及夜空中闪烁的星子,仿佛能看透每个人的心思。
永善之行比想象中顺利得多,一路上的相处,雪歌发xiàn
苏夜知dào
的东西很多,包括各国的历史变迁与近年来的处境。雪歌不着痕迹的问道:“天狼族挑衅我国多年,战争不断,双方僵持不下,若是持续下去,必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不知苏公子如何看待此事?”
苏夜颇有深意的看了雪歌一眼,淡淡道:“天狼族起源不过百年,根基尚不稳定,加上又处于贫瘠寒苦之地,面对镜月这块肥沃土地,自然想要分一杯羹。不过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战斗能力不弱,管理规划能力却不及镜月与东南,想要稳固时日尚久。
至于不断挑衅镜月边界,我猜想,他们定是为了粮草,更重yào
的是,他们需yào
时刻提醒自己,起源为何……”
起源为何?
为了不忘本源出自于战斗,所以战斗么?
雪歌心中冷笑,简直是太过残忍的民族,难怪就连苏夜自己都说,天狼王室不善管理。连年来的战争,不止镜月,就连天狼族自己,亦是损失惨重。可他们还是不断的挑起战争,丝毫不重视那些牺牲,战士们洒下的热血,在王室之人口中,不过是一句简单的‘不忘本源’。
许多个日夜,雪歌都会梦见那些将生命留在战场上的将士,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没能赶走侵略者自己先倒下的遗憾。他们捍卫的是自己脚下的土地,是身后的千千万万镜月同胞,他们是英雄。
无数人为了战争牺牲,可直到数年后的今天,两国依然在战斗,国力减弱之势已经趋于明显,如此下去,最后得益的会是谁?无非是两败俱伤,再被其他早已虎视眈眈的国家吞噬。
自己生来就要守护的这片土地,怎么能让他人踏足?那些平民只要安乐就能展现的笑容,怎么能够允许他人剥夺?
绝对不允许!
“战争乃是导致一切美好事物破碎的根源,无数尸骨堆积起来的,不过是部分人的权欲和野心。当他们站在那片尸山血海之上,难道不会觉得恐惧吗?”雪歌骑坐在马背上,视线落在远处那座青山之上,语调凄凉。
她会觉得恐惧,每次看着跟随自己冲锋陷阵的将士不断倒下,她就觉得害pà
,害pà
这样的状况会持续下去,害pà
那么多人白白牺牲,却连身后那些民众的基本安乐都无法换回。更加害pà
自己也倒在那片血泊之中,谁会是下一个她?谁会拼尽一切替她去守护镜月国?她不想看到那一张张笑脸逐渐消失,笼罩其上的只有绝望。
似是被雪歌话语中的凄凉震住,短短的一句话,一个问句,就让他无言以对……
自打他懂事以来,所有人给他灌输的最多的思想便是“战斗”,只有战斗才能证明自己是天狼后代,他们骨子里的热血不允许他们轻易的贪享安乐,严苛的教育与生存法则促使他们必须拿起手中的利刃,割下猎物的头颅,将他们踩在脚下,直到它们永无反抗之力方能罢休。
在他十岁那年,就在天狼王的注视下砍下了一个人的头颅,迎来的是众人的喝彩与赞扬。
天狼王告sù
他,那就是弱者的下场,如果有一天你被擒住,无法抵抗的话,别人的刀也会落到你的脖子上。从小就经lì
着严苛的教育与训liàn
,他早已不懂得什么是怜悯,什么是恐惧,更不会为了那些死在敌人手中的部下而难过——因为他们是弱者,而那,就是弱者的下场。
可是这个支撑着整个镜月国的坚强女子,却在说“恐惧”二字。
许久,雪歌听到身后传来苏夜的声音:“战争必然会有牺牲,无论何时,都无法避免。”
“动物之间会为了自己的领地争斗,人们总是说它们只有本能没有思维,那些在荒野里腐烂的动物尸体,总是让人类喟叹‘这就是动物本性’。可是仔细想想,我们人类又与动物有何区别?我们拥有思维,却还是在自相残杀。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雪歌神色黯然,说完这些话,一拍马背,身下骏马便飞奔了出去。
苏夜看着雪歌越来越远的背影,思绪依旧沉浸在她那番话中。
我们与动物有何分别?
呵……我们只不过比动物更残忍罢了……
双方都知晓对方的身份,却谁都没有拆穿,两人后面的路程极少交谈,雪歌大多时候都在沉默。
两人在永善城外停下,修建的高大宏伟的城墙上镌刻着‘永善’两个大字,而雪歌,即将触摸到那座城墙之内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