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杀又梦到了那些过去。

那些冷色调的,混杂着阴影、污血、呕吐物与破碎肢体的过去。

他梦到了自己再度绞死那个男人,梦到了自己在拳台上满脸鲜血的嘶吼,梦到了将挑衅自己的愚蠢狂徒用柔术绞到浑身支离破碎。

他又梦见了那天自己想吃却没吃成的手工豪华蛋糕。

那是他的生日,他母亲的忌日。

从那之前,绞杀从未吃过生日蛋糕。那是他在接触过上城区文化后,兴趣使然的第一次……试图学着上城区的人们,给自己买一份生日蛋糕作为庆祝。从那之后,绞杀便不再吃蛋糕。他变得强大,拥有了权力、不再有生存压力。他有了无数次吃蛋糕的机会…可他再看到包装好的蛋糕时,只会让他烦躁而心慌——让他联想到最糟糕的那一天,甚至让他晚上做噩梦。

正因如此,绞杀脑中并没有储备「打开蛋糕盒子」时会看到什么东西的「素材图片」。

于是,当他在梦中将蛋糕盒子打开之时。却只看到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那是他这辈子见到过的最多的「礼物」。许多人求他办事的时候,都会为他带上一颗头……来自于得罪过绞杀的某个人。

并非是那个男人的。也不是他母亲的。

而是「小雅」的。

「——唔。」

下一刻,绞杀骤然清醒过来。

但他却发现,自己现在想要睁开眼都很困难。

又过了一会,随着绞杀的意识逐渐归来、***思维渐渐变得清醒,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手术椅上。

那并非是什么舒适的体验——绝不是那种按摩或者泡温泉时舒服到睡着的感觉,而更接近于发高烧到接近昏厥,隐约间失去意识时进入的浅层幻梦。

可他的身体仍然还不怎么灵光。各部位的触感都变得变得好像不再属于自己…

「醒了?」

一个男人的沉闷声音传来。

绞杀顺着光亮望去,看到一个戴着呼吸器与护目镜的男人正坐在自己右侧。那男人只有一侧有头发,

束成了麻花辫、而另一侧则嵌入了皮下义体。肉眼可见的电路板与散热孔在他脸上,如同赛博风味的刺青图腾一般。

他瞥了一眼绞杀,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你麻醉抗性蛮强的,提前一个多小时就醒了。

「没关系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神经接驳了一半多,已经开始焊接触点了。」

男人的声音被呼吸器遮住而显得沉闷。

绞杀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右臂。他那如同马蹄铁一般的义体底座,如今已经卡上了一大半。

那人摊开自己的右臂,放到工作台上。他右臂的工程学义手上,六个接口上都接满了不同的精密仪器。

那是会让孩子看到之后做噩梦的、如同疯狂博士一般的金属触手。

八根稍粗一些的,大约有大拇指粗细到小拇指粗细的触手,正在进行无痛焊接与底座装配。还有十四根只有毛衣针粗细的小型探头,不断插入到底座上、进行神经接驳。还有正在配药的机械臂,在不断配药之后、在环绕义手的血肉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打上一针。

仅仅只是如露珠般的一滴,就像是在皮肤上打出了一道虚线。

还有一个接口,探出一些电极、贴在绞杀全身各处。而最后的一个接口,则插在手术椅上,随大夫心意所动而将更多的东西给他递过来。

一心六用——这是义体医生的基础。第一次装配义体总是最困难的,更换与升级则要简单一些。

那位中年医生每次进行深呼吸时,呼吸器内就会有浓郁的白色烟气被抽出并吸

入。

他再缓慢呼出时,呼吸器内的白雾才会被清空。他的呼吸频率如此之低,一次呼吸甚至慢于十秒、却完全没有室息。

绞杀盯着他回想了几秒,才想起这是涌泉岛扶济社给自己找来的义体医生。

——手艺不太行啊,大夫。怎么还得嗑药的啊?

绞杀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话。

倒不是话到嘴边又怂回肚中,主要是他现在真不太方便说话。他的舌头都是麻的,说话也是模糊不清。

绞杀能认出来,那是吸入式的混氧认知增强剂。

说到义体就离不开认知增强剂。就连绞杀自己的左臂,也在进行认知增强剂和消炎药的混合静脉滴注。

但他是患者

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医生才会戴上这种面罩。

——主要是为了防止手滑、手抖或者误操作,在神经接驳时一不小心接错神经。所以熟练度不太高的义体医生,或者状态不好——比如说熬夜加班的情况下,就会一边吸入认知增强剂、一边进行工作,确保不会出大乱子。

这东西可比咖啡好用多了。不仅是能提神,还能镇静与增智。

只不过…看着义体医生戴上呼吸罩的感觉,就像是看着医生仔细端详着病例和检查报告,抬头看看患者、迟疑了许久,然后一个电话打给了自己老师、悄悄询问着什么一样。

在感觉这大夫好像有点不太靠谱的同时,还会感觉到明显的心慌与害怕。

但绞杀也明白,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这正是当地扶济社对自己的重视。

他后半夜紧急要求截肢和装配义手……就算他对义手没什么要求,但大夫总是得睡觉的。大半夜被当地扶济社摇醒,用了人情来给他做手术。

要知道,认知增强剂对大脑和肝肾都有不小的负担。所以常态使用的话,身体肯定是受不了的…

只有在进行重要的手术时,才会通过吸入认知增强剂来确保万无一失。

不然的话,哪怕接错了……大不了熔断再接一次嘛。

失误总是会有的。

最多这次重接不算你的钱。

绞杀虽然之前没有装备义体,但这不代表他不懂。

他们这些***者,对战斗用义体的需求很大。义体的消耗速度也很快——不光是义体被损坏,肉肢也容易在各种冲突中损毁。那时就需要更换成义体了。

而下城区的义体医生,肯定不如上城区的靠谱。只有一小部份是被企业迫害的医生,真懂医术和义体维护。剩下绝大多数,突出一个「自学成才」。接错神经什么的,完全属于正常问题。

比如说义手已经接上了,但是六个插槽里有四个不亮——但总归是能正常当手用、至少还有俩口亮着呢。

能用就别修了,再修一修可能就五个不亮了。

而神经接错了,导致时不时在进行某个动作时会固定的抽搐一下或者在特定情况下会有一瞬间的抓握无力,这种问题也没办法。多多体谅一下——全当它的设定如此。用多了就总会习惯的。

至于智能武器的接口时不时的接触不良、焊接不牢导致义体脱钩滑落、或者底座稍微偏了一两度角,导致手臂精度有误差之类的也全都属于正常情况。

幸福岛下城区的义体生意,就讲究一个出门不退。除非是问题明显到能立刻发现,当场解决——只要出了门,再出的问题就一概视为非质量问题。

当然,只要用枪指着大夫脑袋还是可以要求对方免费更换的。但那样就得多来几个人毕竟重新进行神经接驳这种项目时,患者可是一动不能动的。要是真有愣头青自己拿着枪来逼迫大

夫给自己免费装配义体……大概率一针麻药之后,不超过俩小时就能被精密的分成一包一包的新鲜货源,以冷鲜状态送到下城区的黑市里去。保证剩余五分钟的人生价值被最大化利用。

「还有多久,大夫?」

绞杀又等了一会,升始感觉右肩有些许疼痛传来。他眉头紧皱,低声询问着。

「快了快了。」

大夫千篇一律的答道:「再坚持一下…或者我给你再来一针局部镇痛剂?」

「…行。」

绞杀思索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而在这时,房门被推升。

绞杀警惕的望向门口,发现进来的正是小雅。

不知为何,他竟是悄悄松了口气。

「早上好,绞杀先生!」

小雅露出干净而欢脱的笑容:「您不再睡会吗?这才刚八点。」

他们是半夜三点半开始的手术,到现在也就过去了四个小时。

算上这次,绞杀已经三个晚上都没睡好了。

但也没办法。

他没法摇头,只能低声开口:「我觉很少。,

「那也得保持充足的睡眠,绞杀先生。」

美人鱼小姐严肃而认真的教训着。

若是换成劣者在这里罗嗦,绞杀直接就要喷回去了——要是能动的话,大概是一拳。

——对于擅长柔术的绞杀来说,他的拳头就是友好的象征。他真动了杀心的时候,向来都是用掌面接触他人的。

但不知为何,绞杀此刻心里却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怒火。

他只是微微偏开头,闭上眼睛。

用大概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嘟哝着:「太婆妈了…」

「怎么样了,蜘蛛先生?」

小雅有些担忧的向着义体医生发问。

「很顺利,快弄完了。神经接驳快接完了,还有不到一半。焊上触点,加上外壳就没问题了。」

男人又把跟绞杀的话跟小雅说了一遍。

小雅思索了片刻,这次精确的问道:「那九点半能弄完吗?一会有个九点开门的蛋糕店…我想要给绞杀先生买个蛋糕去。但是等第一炉做好再回来,可能就得九点半了。」

「那你先去排队等着吧。」

「蜘蛛」医生这次干脆的答道:「做完得快十点呢。」

——那他妈你说快弄完了!

绞杀感觉自己血压一下子就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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