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鸟的窃听器终端,就藏在她短发里面、耳朵附近的骨头上。
那是被称为电子纹身的技术,一种极端简化的电路板。
它可以永久性的纹在身上,也可以作为贴纸直接贴在人体表面。
乐园鸟使用的电子纹身,是她用仪器自己制作的。它的表面尽可能的透明,贴在骨头上、可以通过骨传导直接将声波传到听觉神经。
就像是人牙齿的敲击声音很小,但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使用骨传导的方式进行窃听,就算声音很小也能听得清楚……同时还能避免被外人听到。
即使还在与他人一同前进,乐园鸟也在分心聆听着另外一边的声音。
她的瞳孔突然收缩,一时的失神让她顿在原地了一瞬。
旁边的人好奇的看向她,乐园鸟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就在刚刚,托瓦图斯的言语,透过无线电窃听器传入乐园鸟耳中。
“……炸毁……教会投资的建筑?”
那如酒般醉人、充满蛊惑力的稚嫩低语,此刻听去像是魔鬼一般。
强烈的冲击感,让她刚才甚至有些站不稳。
——别开玩笑了。
教会投资的建筑?
让人们对天使心生反感?
恐怕会确实如此。
因为教会投资的建筑都是什么?
孤儿院。启蒙学校。火葬场。数字图书馆。
这都是那些公司所不愿开设的,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更没什么收益的东西。
幼儿园一般是透特灵能的产业,因为他们有许多的实验需要灵亲症尚未显化的稚童参与;
医院和药店都是被安瓿生物医疗所垄断的,哪怕有人创立出了某种新药、往往也会被安瓿生物医疗购入专利或是收购股份,养老院也被他们控制、用于向老人推销治疗疾病的各种药物;
所有能够购入生活日用品的便利店、百货商店、杂货铺,以及那些人工智能所驱动的出租车服务,包括下城区那些持续生产的全自动工厂……都是崇光株式会社控制下的产业;
而酒店、饭店和社区物业,或多或少也有桃源商行的控股。
其他类型的行业也都差不多。
只要有利可图,但凡有技术门槛……基本就被七巨头以及他们旗下的小公司所控制。
那些没有利润、却又必须存在的行业,则被赛博教会一并接管。
这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行业。
——辛苦、心累、上限低、不被理解。
愿意加入其中的,多少都是欲望程度比较低,并且希望帮到他人的那种人。
可他们却想要炸毁这些建筑?
哪怕是在深夜行动,也肯定会误伤无辜者。
孤儿的生命安全能得到保障吗?储存在火葬场里面的尸体又会如何?
那些在数字图书馆里面彻夜学习的学者和大学生们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受伤?
之后还要识字、学算数的孩子们怎么办,他们还能否跟得上后续的学习?
没有足够的利润,总公司不可能全力帮忙复原——而且只要他们持续炸毁这些建筑,那么重建的速度根本赶不上破坏的速度。
多少人的生活都会因此而受到打击!
他们的确会迁怒教会……可这并不影响他们将第一仇恨引到下城区身上!
原本就算下城区天天前往上城区劫掠、绑架、杀人,但那毕竟是“极少数案件”。
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实感,他们也无法想象这种事会有一天降临到自己头上。
毕竟大多数人其实是“无利可图”的。
可如果这些帮派真的按照托瓦图斯的话去行动……造成的破坏和影响与之前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从此以后,下城区再也没有回到太阳底下的一天——哪怕短时间内可以得到公司的保护、不会被天使所剿灭,但他们也彻底得罪了原本处于中立态度的赛博教会。
长久来看,他们终将彻底被公司与教会共同剿灭!
——千万不能答应啊!
一旦答应的话,就等于是选择了毁灭作为必然的结局!
乐园鸟感觉到了异常的紧张,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时代的洪流已然流至。
这场会议的结果,将直接决定从今以后、所有空岛下城区人民的未来!
可让乐园鸟绝望的是,托瓦图斯的提议却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他人的认可与赞同。
“倒也不错。弱小是武器……也的确有理。正因我们无所畏惧,所以有所顾忌的教会和公司也得怕我们三分。”
这是一个浑厚沉闷的声音,乐园鸟不知道他的名字。
“确实,我们也没有什么选择……正如绞杀之前所说的,我成为了法师已经有六年了。虽然我不知道天使有多么强大,但我的实力远不如我导师的百分之一。可就连那么强大的法师们,都被天使军团所击溃。像是绞杀、全熟、迷宫、律敌……你们都不到四年吧。虽然我不知道理发师先生成为法师多久,但我想至少不会超过半年。”
麦芽酒那充满理性的声音,迟疑了一下之后也倾向于赞同:“如果放任天使们不断唤醒,那些渣滓与混球如何我不知道。但我们肯定都得死。”
“哪怕算上那两个逃兵、算上不和者,我们也只有二十三人。”
全熟那干瘪尖锐的声音传来:“但是,并非只有幸福岛有下城区。也并非只有我们才会诞生天使……不管其他空岛的同族如何选择,我们只要选择这种方式来避战就一定是有效的。
“既然幸福岛已经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欢迎天使’的态度,我想教会应该会优先攻击其他空岛。”
“你是要抛弃其他空岛的法师?”
绞杀愤怒的狮吼声传来:“你是打算背叛你自己的身份吗?”
他虽然愤怒,却也并非是为下城区发声。而是为了“法师”——就算是最讲道理的绞杀,也根本没有在意那些无码者的死活!
这一句又一句,听着乐园鸟全身冰凉。
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些法师们,根本没有把其他下城区的住民当人看!
敌人根本还没来,他们就在商议如何献祭掉其他无码者来换取平安……
他们这是燃烧其他住民的未来与可能性,来为“法师”争取时间!
……她原本以为,所谓的“帮派”、“组织”,不过就是一群讨生活的人聚集在了一起。
虽然立场不同,但大家都是家人、都是同类、都是有着相同处境的无码者。
但如今在他们看来,下城区的那些无码者都不过是“渣滓”和“混球”。
恐怕那些无码者们也不知道……自命为自由的他们,却也不过是帮派首领眼中的小丑、玩物和道具。和上城区的薪奴没有什么区别……不,那些薪奴们反而可能还更受重视。毕竟他们的生命是受到保护的。
而她冒着生命危险,却只是在救这样一群“法师”、以及孵化“法师”的土壤?
亦或是,在救那些早就确定要被放弃的无码者?
如此可笑……
但就在这时。
乐园鸟却突然听到了理发师的声音响起:
“——选择最多?真可笑……我们是根本没得选吧。”
她仿佛看到了深渊之中的一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