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余的整个侍疾过程还是蛮轻松的,乾清宫有那么多宫女太监,根本用不着她操劳。也就是顺治这狗比的脸有点臭、语气有点冲。

但随着出痘日益严重,顺治病恹恹的连床都爬不起来了,也就没力气给她脸色瞧了。

随着皇帝烧热加剧,太医们急得两天两夜都没合眼了,而林羡余这个不合格的侍疾嫔妃,该吃吃该喝喝,闲着没事还跑去南庑房书房找两本杂书什么的打发时间。

不过林羡余白天大部分时间还是耗在皇帝寝殿,她坐在一旁绣墩上,偶尔指挥一下宫女太监什么的,反正她是不会亲自伺候顺治。

日暮西斜,林羡余揉了揉太阳穴,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

“在看什么书?”龙榻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连续多日烧热,直接导致顺治的嗓音活像个老不死。

林羡余也被声音惊了一下,毕竟顺治多日都浑浑噩噩不怎么清醒了。这会子突然醒来,看样子是烧热退了。

她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回答:“史记。”

顺治脸色苍白中透着枯黄,人也瘦了一圈,这个本来长相就一般的家伙,这会子看上去有点丑,林羡余估计,这颜值肯定五点以下了。

病容残损啊。

顺治有气无力道:“你似乎很喜欢史书。”

林羡余“唔”了一声,“臣妾倒是不怎么喜欢看正史,不过史记还是蛮有趣的。”

顺治眉头紧锁:“有趣?!司马迁的史记,在你眼里就只是逗趣之乐吗?!”

林羡余黑了脸:上纲上线啊你,我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当然要找稍微有趣点的书来看,而且司马迁能把正史写得如此有趣,那也是人家的本事!!我这是称赞!

林羡余不咸不淡道:“的确很有趣啊,比如荆轲刺秦,写得多精彩,就好像太史公亲眼目睹一般。”——想也知道,这段精彩的内容,司马迁本人加诸了丰富的想象力。史记与其说是一本正史,不如说是一本历史小说。

顺治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你这是讽刺在司马迁写史不实吗?”

林羡余忙摇头:“臣妾可没这意思,虽然荆轲刺秦这段明显是司马迁靠想象写出来的,但也是有充足依据的合理想象。”——虽然充满了想象力,但也不是人家也网文作者似的凭空瞎想。

网文嘛,爽就是了。

顺治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司马迁是旷世奇才,你一介无知妇人,不懂就不要随便乱说。”

林羡余腹诽: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林羡余合上史记,道:“那臣妾去找个游记的什么的来看看。”省得被顺治嘴炮波及。

顺治却忽然道:“你既然看了史记,你觉得司马迁如何?”

林羡余差点没翻白眼:“您不是不让臣妾随便乱说吗?”——她都不知道该说啥了,顺治这狗比,说话如放屁。

顺治一噎,脸色嗖地黑了,“朕那是叫你不要非议先贤!如今让你好好论其才学!”

“司马迁的才学啊……”林羡余沉思片刻道,“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听到后面这句话,顺治整个人都惊愕了,仿佛是不敢相信这样的锦句灼言竟能出自林羡余之口。

林羡余暗道一声坏了,她一时嘴瓢,那句话……貌似是鲁迅先生说的?

她急忙道:“这话是我听别人说的!”

顺治这才从缓缓回神,他凉凉道:“朕也觉得,你说不出这等佳句。”

林羡余:感觉有点不爽……

“你继续说。”顺治抬了抬手,宛若一个病中垂死的老大爷。

林羡余:……

沉默几秒后,林羡余继续道:“太史公……偏爱悲壮之人。”

听了这话,顺治露出好奇之色:“此话从何说起?”

林羡余开始巴拉手指头算:“比如说荆轲,太史公生生给归类到列传中,刺客列传,前所未有。而这些刺客,大多悲壮身死。”

顺治若有所思。

林羡余继续道:“还有陈胜吴广,本应属于列传,司马迁却写作世家。只因二人起义皆身死。还有李广、李陵祖孙,一个是一生征战、未得封侯,另一个更是老死匈奴。哦对了,太史公正是因为给李陵求情,所以才……”

不得不说,司马迁当时的举动是够爷们,可是那之后,他就不是爷们了。

悲剧,大写的悲剧!!

所以司马迁才如此偏爱悲剧式英雄。

顺治久久无言,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朕这一生,何尝不悲?可惜,朕朝中却无此旷世奇才为朕写史。”

林羡余不客气地道:“皇上难不成希望司马迁写写您跟皇贵妃娘娘的那起子事儿?!”

顺治脸色嗖地黑了。

林羡余腹诽:真要让司马迁写你,不骂死才怪!!

顺治气得鼻孔冒烟:“滚出去!”

林羡余施施然一礼,“臣妾告退。”她也实在不耐烦看顺治的狗比臭脸。

走出乾清宫正殿,夕阳正好。

林羡余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空气,殿中满是中药味,熏得她脑仁都疼了。偏生太医还不许开窗户,说是会风邪入侵。

林羡余:呵呵哒。

舒鲁小脸发白,满头冷汗,“小主,您怎么又——”

林羡余淡淡睨了舒鲁一眼,“这能怪我吗?是皇上非让我说的!”

舒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长长叹息。小主这是完全不想争宠啊……

林羡余幽幽道:“有些日子没见淑妃了,也不知道她怎样了。”——还是淑妃萝莉可爱,好久都没逗萝莉了,伐开心╭(╯^╰)╮

舒鲁忙宽慰道:“小主放心吧,淑妃娘娘可是皇后娘娘亲妹妹。”

林羡余不再多言,回到南庑书房,练了两张书房,见天色晚了,便停笔去歇息了。德喜给她在南庑房这边拾掇了两间寝殿,虽不及储秀宫宽敞,但也只能凑合着住了。谁叫她是来侍疾的呢。

唉,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去。

夜幕降临,顺治却全然无困意——那是当然,先前都连续昏睡两天了。

老院令却终于松了一口气,“恭喜万岁爷,您的烧热已经完全退减,接下来,只需好生将养,不出半月,定能康复。”

顺治半躺在龙榻上,手里正翻看着几张字,那字迹还算工整,虽比不上昔日董鄂婉嫣,但在宫里,也实属少见了。

只可惜……写出这般好字的人是那样目无尊卑、乖戾张狂、毫无妇德之辈!

想到这些,顺治再度火大,心中暗恨:这哪里是来侍疾的?!

顺治心中又是气愤又不免有些郁闷,这宫里唯一能与他谈古论今的,竟是这样一个妇人!

总管太监德喜小心翼翼道:“董鄂福晋今日看了《史记》《梦溪笔谈》和《齐民要术》,方才又练了两张董体字,这会子已经歇下了。”

顺治气息十分不顺,冷哼道:“知道了,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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