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九年,十一月十日,襄贲。
襄贲位于祝其与厚丘之间,是座不大的城镇。
当天策军抵达襄贲时,襄贲正在激战,守城的秦军个个灰头土脸,矮小的城墙在晋军的猛攻之下,显得摇摇欲坠。
这座小城的守军显然不多,城墙上稀稀拉拉地站了百十号人。攻城的晋军也不多,远远看去,大概也就不到千人,攻城器械也比较简陋。
远远看着襄贲正在上演的攻城战,天策军诸将皆怒发冲冠。
“公子,咱们快下去杀光蛮兵,救下襄贲城的弟兄吧!”李松林急声道。
裴盛秦不做声,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古怪。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分明便是祝其城的翻版,唯一的区别是天策军到祝其时,祝其刚刚被攻破,晚了半步;而此时襄贲却还在坚守之中,天策军来得正及时。
“公子,您怎么不说话?快出兵啊,再晚一会儿,说不定襄贲便守不住了。”雍建岚在旁催促,急得直跺脚。
裴盛秦迟疑道:“南蛮行军如流寇过境,素来是来去如风,功伐迅捷。祝其是大城,城中资源充沛,兵力也不算弱,能坚守那么久倒还说得过去。这襄贲分明是一小城,我观守城之卒也不似精锐,他们如何能坚守至今?”
刘哲存远远指着在攻城的晋军道:“公子不见那些攻城的蛮兵也是些老弱吗,襄贲虽小,但南蛮未派精锐来攻,能守到今日也不奇怪。”
裴盛秦却摇摇头,说道:“这么小一座城池,南蛮随便来个一两千人,带上器械,几个时辰就能攻破,何至于派几百老弱在城外缠斗至今?”
石越在一旁仔细倾听了裴盛秦与众将谈话,道:“公子是以为,此事有诈?”
正在此时,顺强高呼道:“公子,襄贲的弟兄看见咱们了,他们在向咱们求援!”
众将放眼望去,襄贲城墙上的秦军果然发现了正在远远窥察的天策军,此刻有令兵在城墙上不断打出旗语,正是在请求天策军支援。
“公子,管他什么有诈没诈的,襄贲的弟兄快要撑不住了,先打退南蛮再说吧!”
“哎呀,公子难道忘了祝其西郊窦将军殉国那一幕了吗,莫要让悲剧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重演啊!”
不待裴盛秦说话,一众性子急躁的将领又开始催促起来。
裴盛秦苦笑道:“最大的问题,正是这襄贲与祝其太过相似,两地相隔甚近,前面好几天收复的城池都是被南蛮早早占下的,这几天却连续遇到了两座坚守这么久的城池,还隔得如此之近,我感觉有些不正常。”
裴盛秦并未说明全部猜测,他担心这是东晋设的局,先是让天策军亲眼看见祝其城破,守将惨死,让天策军后悔自己来晚了一步。然后马上又让天策军遇到即将被破的襄贲城,仿佛就是在故意引导天策军去救人。就像一个魔鬼在天策军耳边呢喃着:看啊,你们再不下去救人,这襄贲马上就要便成第二个祝其了!
裴盛秦在后世也看过不少的影视剧小说之类,这些计谋桥段在故事中都很常见。万一襄贲早就被破了,现在城里的秦军是晋兵假扮的,他们正在唱双簧,那自己下去救人岂不是自投罗网?这推测看起来有些无稽,至少现在看来眼前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快被攻破的城池,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裴盛秦之所以会联想这么多,算起来还是因为刘裕。自从知道刘裕在东海之后,裴盛秦便一直抱着最大的谨慎与警觉,生怕一不小心着了刘裕的道,所以不论做什么都有点疑神疑鬼。
“公子,末将以为这只是巧合,还是先去救人吧。”让裴盛秦没想到的是,一向谨慎的石越也开始劝他出兵救人。
裴盛秦瞅着众将焦虑的眼光,心中也在打鼓。难道真是我想错了?说不定古人打仗没那些小说里头编的那么复杂?
裴盛秦想了想,还是觉得多听众将的意见靠谱,再如何他们才是专业打仗的。于是他点头道:“既然众位叔伯都觉得没问题,那咱们就去救人吧!”
五千天策军镇压这不到一千的老弱晋军,难度很小。这些晋军专注着攻城,甚至大多数连屁股后面什么时候又钻出了一支军队都不知道。
片刻之后,攻城的晋军便被清理了干净,城墙上的秦军也停止了往城下泼金汁扔石块。
一个年轻人从城墙上站出,朝城外拱手道:“不知城外是何方来的弟兄,可是朝廷来收复东海了?”
这年轻人的神情显得刚直而略显呆板,仔细一看,眼神里头似乎还透露着放松与警惕两种情绪。
裴盛秦虽然出兵了,但心中仍有疑虑,便对那青年道:“我是天策上将裴元略之子裴盛秦,奉朝廷诏令收复东海。不知城墙上这位大人是何人?”
“天策军?本官不曾听说有此一军,裴元略之名倒是听过,乃是梓潼太守。这位将军不知可有凭证证实身份?”
按理说天策军在最危急之时出兵救下了襄贲,襄贲的守军该第一时间将天策军请进城招待才是,而这个年轻官员却用警惕的眼神隔着城墙盘问着裴盛秦。天策军众将看到这一幕,心中都有些不爽,可裴盛秦却反而放松了一丝警惕。
自己先前都怀疑过襄贲城内外是在唱双簧,襄贲守将若真是秦人,自然也能怀疑天策军是晋军,先前在和外头攻城的晋军唱双簧了。若是这官员连这点怀疑都没有,直接开城门请裴盛秦进去,裴盛秦反而觉得不正常。
裴盛秦从怀中取出一物,往城墙上抛去。
大军在外,朝廷自然是会配发兵符的,否则远在敌境中,将领该如何自证身份?
前秦的兵符很是奇特,采取了特殊的铸造方法,只有朝廷的匠作监能生产,东晋根本模仿不出来。城上官员接过裴盛秦抛上来的兵符,仔细验过后,这才对着裴盛秦遥遥拱手道:“下官襄贲县令苻谟见过裴大人,先前唯恐有诈,不敢轻信,还望大人恕罪,这便放大人入城。”又朝一旁士卒高声吩咐道:“传令,开城门。”
一边说着,那官员一边放下吊篮,将裴盛秦的兵符交还,同时,篮中还多了一张金册。
金册,乃是皇族宗室子弟的身份证明。
听到这官员自称姓苻,裴盛秦本就弱了些的警惕再次下降了许多,他查验了金册,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苻县令,县令为国坚守辛苦了!”
那自称苻谟的年轻官员苦笑道:“大秦朝是我们苻家的基业,我们苻家人为自家天下守土,这本是应有之意!下官立刻为天策军的弟兄们安排饮食住宿,咱们这便先行入城吧!”
金册是真的,再加上这一番冠冕堂皇之言,这让裴盛秦彻底放下了原本的顾虑。在大秦朝,老苻家的人说的话,总是最值得信赖的。
城门开启,裴盛秦率天策军,在苻谟的带领下走进了襄贲城。
城中的房屋被拆掉了大半,不大的县城中尽是空地与废墟,显得非常破败。先前秦军守城时用的滚石、原木等物,便取自这些房屋。保存下来的房屋也全部大门紧闭,毫无声息,襄贲城内除了天策军和苻谟麾下残余的守军外,便再无半点人气。
苻谟小心翼翼地说道:“战乱多日,百姓们如今都不敢出门了,全躲在家中呢。”
裴盛秦皱了皱眉头,原本沉寂下来的不安之感又再次升起。先前也不是没收复过县城,虽说战争极大地影响了百姓,但像襄贲这样全城上下看不到一个百姓的,也是极为少见。裴盛秦又开始后悔起来,不该如此轻易便随苻谟进了襄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