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城,位于徐州南部,地势险峻。
项城只是一个小城,低矮的土坯城墙显得有些颓败,除却占地较大之外一无是处。这般小城,寻常应是无人问津的,此刻却不一样。
自项城外十里处,便有一队队黑色甲士,披坚执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弋四方。这一层甲士之后,每靠近城内百步,便又是一圈甲士巡弋。若是站在天空中往下看,可以发现那小小的土城自然衍生出十里,尽是一圈圈黑色洪流规则地流动着,将这座小小土城绕得水泄不通。这般大手笔,少说也要数十万甲士才可做到!
项城内部更是布满哨卡,城墙之上早已被黑压压的甲士和同样黑压压的旌旗布满。城上的甲士不执坚锐,只控弦,用的具是两石硬角弓,显然都是千里挑一的猛士。他们与城外巡弋的数十万甲士,一同守护着驻跸在城池中的那个人。
项城的变化,得益于这个世界的主人,至高无上的大秦皇帝陛下,正在此城驻跸!
秦皇苻坚在短短几个月内,先后两次驻跸于项城。
第一次是淝水之战爆发前,皇帝御驾亲征,途中大军暂歇项城。未久,皇帝移驾寿阳前线。
第二次则是现在,淝水战败,寿阳沦陷,皇帝撤回项城。
此时项城十里之外,仍有一股股甲士不断汇聚过来。这些都是在淝水之战时溃败的秦军,他们都渐渐得到秦皇身在项城的消息,纷纷聚集,导致项城的兵力还在源源不断地激增。
项城城楼上,立着一对身披麟甲的父子。一个是项城守将,大秦冠军将军慕容垂,另一个则是慕容垂之子慕容宝。
此刻慕容垂父子看着城外如山如海的大军,以及不断赶来汇合,不断入城觐见秦皇的文武官员,父子二人纷纷吞咽着唾沫。
慕容垂看向慕容宝,淡淡说道:“痴儿,你现在知道为父那天为什么不对陛下动手了吧?”
慕容宝早已是吓得脸色苍白,连连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父亲大人果然有先见之明。”
当前秦与东晋在前线激战时,慕容垂所部三万人留守项城。淝水一战,前秦百万大军俱在前线溃败,慕容垂所部则因留守后方,得以保全。因大军与百官全部溃散,秦皇撤至项城时,身边仅有千余御前带械班直。此时慕容宝和一些慕容氏族人认为皇帝身边无兵可用,建议慕容垂趁机软禁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有人建议慕容垂直接弑杀皇帝自立。
对于这些建议,慕容垂全部拒绝了,他老老实实地出城迎驾,山呼万岁之后,将兵权交还给了秦皇。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慕容垂忠心,事实上慕容垂是一个大奸臣,在秦末动荡时,慕容垂也叛国自立,建立了后燕。
只是此人智商情商极高,他知道身边军队之所以听令与自己,都是因为他是大秦皇帝任命的冠军将军。若是他鼓动士兵们对皇帝动手,说不定底下的士兵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杀了,然后迎秦皇入城;另外慕容垂也很清楚,淝水之战,前秦的实际死伤只有数十万而已。还有数十万秦军虽说溃逃,建制却得以保全,这些秦军得到秦皇的消息,定然会陆续奔赴项城护驾的。他若真敢对秦皇不利,等这几十万秦军找过来时,第一个死的就是他慕容垂!
所以慕容垂明智地选择了不动手,如今汇聚在项城戒备的数十万秦军甲士也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这才短短半个月,小小项城就已经汇集了这么多军队,这其中还有许多是各地州郡得到消息后火速派过来勤王的,比如益州就派了十万人过来。而且直到现在,都还有源源不断的秦军向此地汇拢。
正当慕容垂父子心中暗道侥幸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慕容垂回头,原来是秦皇身边的亲信大太监李公公。
李公公撕扯着公鸭般的嗓子唱道:“陛下要会见群臣,宣冠军将军前去。”
慕容垂父子对视一眼,慕容垂躬身道:“微臣这便前去,有劳公公带路了。”
李公公带走了慕容垂,慕容宝不敢跟着,只好一个人继续巡城。秦皇只召见慕容垂,没有召见他,他若自行跟去便是僭越之罪。
项城官府的大堂成了临时的庙堂,虽条件简陋,此时却也没法挑拣了。慕容垂走进大堂,秦皇端坐在高处,文武群臣则分列两班。经过这么多天的等待,溃散的文武群僚基本上都聚齐了,还没到位的多半就是在淝水之战中战死了。
武将行列最前排的位置空置着,那个位置属于征南大将军苻融,此刻大将军的尸首大概早已沉没在滚滚淝水之中了。第二排的也空出了一个位置,那里属于战死洛涧的梁成大帅。文官行列前几排中同样有两个显眼的空缺,一个属于度支尚书朱序,一个则属于归义候张天锡。
此时此刻,诸如扬武将军姚苌、平阳太守慕容冲、云中太守拓跋珪、新兴候慕容暐、前将军乞伏国仁、武卫将军李暠等人,都向慕容垂投来善意的目光;而如秘书郎赵整、尚书左仆射权翼、后将军张蚝、并州刺史邓羌、凉州刺史梁熙等人,则对慕容垂怒目而视。
谁忠谁奸,皇帝或许分不清,下面的群臣心中却都有一杆秤。奸臣与奸臣总是惺惺相惜的,忠臣与奸臣总是势不两立的,自古如此,没毛病!
“微臣慕容垂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垂也不管群臣向他投来的或善意或恶意的目光,他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朝秦皇行礼。脑袋埋得低低的,不敢直视至高无上的大秦皇帝陛下。
片刻后,上方传来淡淡的隐隐有些倦怠的应声:“慕容爱卿平身吧。”
“微臣谢主隆恩,皇恩浩荡!”
慕容垂老老实实地起身,按照在长安上朝时的秩序,很自然的在一群武将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挤了进去。
近日来,每有重臣汇聚到项城,秦皇总会召见一番,不过如今日这般大会群臣,还是大战结束后头一次。
秦皇苻坚头戴旒冕,身穿绘着日月星辰山河万物的皇帝冕服,脚踏登云履,面无表情。虽只是项城衙门的大堂,却硬生生坐出了一股无上的威严气息。百官或忠或奸,表情或真或假,都作出满脸悲痛肃穆,整个大堂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陆陆续续还有官员收到通知赶来,来了的人满脸肃然,等待着皇帝开口训话。期间,云中太守拓跋珪与后排的几个小官偷偷交换了一下颜色,那些小官都是依附于拓跋珪的几个家族的主事人。
别看他们在皇帝面前官小,只能站后排,但能够在秦皇面前露脸的官员,哪一个放在地方不是呼风唤雨的角色?这儿可是大秦朝的中央朝廷,能进这里的可都是大人物。拓跋珪能够笼络到这么多庙堂之人,足可见此人是多么的能忽悠。
等到了人齐,秦皇悄然打量了一眼那空荡荡的本该属于征南大将军苻融的位置,眸中隐现一丝悲痛伤怀。秦皇很快将这些情绪驱逐出体内,无论何时何地,真正的皇者都不能够悲伤,哪怕战死的是他的亲弟弟!
秦皇的眸子很快恢复了威严与清明,他肃然道:“朕自登基以来,历三十年扫灭诸国,未尝一败。可是,此次王师却败于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