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兄弟两人横在地上,胸口已是大片殷红,鲜血汩汩而淌,各自脸色化作苍白,不过片刻不见,这两人竟已身受重伤,童金甲那一张四方大脸,此刻竟只剩下了一半的参差短须,下颌上猩红斑驳,原先那满面虬髯,竟是不知被何人扯掉大半,看着甚是凄惨。
而那童银环更是满面鲜血,臂骨塌陷,双目肿起,连那大眼睛都被血肉挤成了一条缝,两个人躺在地上哼哈地叫唤,想来伤势颇重,短时间难以起身。
孟雪晴被这突发之变吓得也是玉容惊恐,墨止心中寻思着:“这童家两个莽汉虽性子直了些,但一身功夫可是不虚,按着方才两人奔出距离,和此刻伤势,如此短的时间,如此重的伤情,敌手只怕是瞬息之间,便将他二人打成了这般模样,我尚且敌不过这两人其中之一,又如何打得过现下这暗中之敌?”
他心中一阵焦躁,却看那密林中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一名汉子缓步从林间走了出来,却见此人身高八尺有余,着一身虎豹皮裘,额上系着一条乌纹发带,发带正中,镶就一只猛虎金首,雕工精巧细致,瞠目张口,似有咆哮之势。
而那汉子生得高鼻深目,却非中原相貌,一对环眼,好似凶兽,颌下短须根根如针,腰间悬着一长一短两柄单刀,便是夜间萧瑟,月光既匿,这两柄宝刀仍闪烁青黄之光。
“这人一身煞气,好生夺人!”墨止心中暗暗寻思,与那汉子四目相对,便觉那人双眸射来灼灼光芒,那光芒之中透着似是杀意又非杀意,似是贪婪又非贪婪,而是一种类似于猛兽擒羊一般,出于狩猎本能一般的目光,好似是要将自己与生俱来的滚滚杀伐之气,一股脑激发出来。
那汉子瞧了瞧地上两人,开口说道:“北府铁骑的兵将官,我看也并不厉害。”
此人话语一出,语调古怪,说得顿挫不畅,却非中原人氏,孟雪晴上下打量了一番,脸色微微发白,低声说道:“墨大哥,祸事了,这人额上发带,是北桓的‘点金猛虎印’,此人可是北桓鞑子军中的高手。”
墨止听了,自也明了此人位份必定不低,但哪里听过北桓人如何划分军阶?
原来北桓虽游牧漠北草原,多年来也师从中原,定了一套军阶之策,寻常兵卒,只得一条发带护额,百人长可镶乌木豺狼印,千人长可得镔铁飞豹印,至于将军职衔,越是位份拔高,印信之兽便越是凶猛,但寒叶谷多年据关抵抗北桓,最多不过见了护额镶嵌熟铜雄鹰印的猛将,便已是万人敌的战力,至于更高职分的亮银飞熊印和点金猛虎印,却是只曾听闻,不曾见过。
而眼前这汉子,额上虎头雕刻金光灼灼,正是北桓将军之中,位份最高的一封印信,孟雪晴略略思忖,当即便道:“北桓军中,可当得起这等称号的将军仅有一人,便是北桓战神宇文玦了。”
宇文玦立在原地,好似一尊远古之中的凶神雕像一般,似是思索着什么,听得孟雪晴报出他姓名,这才身子微微一动,说道:“本将的名声,竟传到了寒叶谷之中,真是太好了。”
墨止眨了眨眼睛,他当初在卢龙关外,虽借着血鸦飞渡,助萧暮雨和徐浣尘据关守卫,退了宇文玦大军,但他自己却从未听说过眼前这名震漠北的战神大将,他摇了摇头,说道:“没听说过,那应该就是说,他很厉害的样子吧”
孟雪晴苦笑一声,说道:“我也只是听着剑叔叔说过此人,剑叔叔曾言说,这世间若是要找出武道之巅的几个人,也不过是四个半人而已,而眼前这鞑子,便占了其中一个。”
宇文玦身子一晃,也不知使了何等轻功,却是雪上不留半分脚印,瞬息之间便来到了孟雪晴近前,他这一来直似一股阴风拂面,两人来不及反应,却见他指力一至,墨止不及躲闪,登时便他在“人迎穴”上一点,半边身子登时酸麻,再要移动便已是不及。
“啊!”孟雪晴忽然被宇文玦贴近身前,罡风及面,呼吸都为之一窒,宇文玦只是冷冷一笑,探手便在她背脊上一抓,孟雪晴虽非一流高手,但自幼秉持家学,又得名师教导,也称得上武艺不俗,可宇文玦这一抓一提,孟雪晴却是丝毫无力抗衡,只得任由着他将自己提在手中,那宇文玦开口嘿嘿一笑,便问道:“小姑娘,你且说说,这武道之巅四个半人,剩下那三个半人又都是谁?”
孟雪晴怒道:“本姑娘不愿告诉你,你若要动刑,我也不说!”
宇文玦沉着嗓子说道:“要对你动刑,你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何承受得住我轻轻一掌?介时惹恼了孟元秋,可不上算,但对这小子上些手段,却是再简单不过。”
宇文玦话语一出,又在墨止胸口璇玑穴上重重一点,此人点穴手法既刁且怪,内力甚是奇诡,指力之下,内功似绵似刚,入体宛若一条冷冰冰的丝线一般,所着之处,无比生疼,而璇玑穴又是三才大穴之一,自闲心诀运功起处,便在于此,忽然受创,墨止登时便觉体内好似炸裂一般,倒仰着痛呼而倒,在雪地上来回打滚,苦不堪言。
“你!”孟雪晴看了,心中如何不疼,此刻便是她如何善良温婉,也恨不得要取出剑来在这鞑子身上刺出十七八个透明窟窿来,方才解气,但此刻便是气得满面涨红,也说不出半句话语,只是恨恨说道:“你问便问我,施毒手与他人,绝非君子所为!”
宇文玦笑道:“我们可没有你们中原那牵绊自身的什么‘君子小人’的区分,能达成所愿,便是胜者,当了君子丢了性命,只有你们庸庸弱弱的中原稚子才会这么想这么做。”
孟雪晴正要争辩,墨止忽然又是一声痛呼,眼见墨止面色煞白,唇色如血,已是虚弱至极,也只得说道:“我说出余下几人,你便解了墨大哥的穴道!”
宇文玦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孟雪晴说道:“剑叔叔曾说,武道之巅若要寻出几个提的上名次的,不过四个半人,御玄宗掌教真人辜御清算是一位,澄音寺当今主持长老祖鸿大师算是一位,寒叶谷谷主孟元秋算得一位,北桓战神平沙厉甲宇文玦也是一位,剩下的那半人,生性疏懒好酒,舍身自我,多年不在江湖走动,说了你也不知。”
宇文玦听了,点了点头,似是十分满意,说道:“这话说得中听。”
说罢,他便提着孟雪晴,返身而走,孟雪晴不由得大惊失色,道:“你我说好,我告诉你这几人,你便要解了墨大哥穴道!”
宇文玦冷冷一笑,瞅了瞅地上墨止,此刻墨止已是痛得无力嘶吼,只是瘫软在地,口中只剩出的气,不带进的气,宇文玦说道:“我可没跟你说好,我只是要知道这四个半人都是谁,如今知晓,日后猎杀也好排个次序,至于那个小子,本就快死了,我解不解他穴道,又有什么用?不如教他死在此地,还得个清净。”
孟雪晴说道:“你这般狠辣轻言,实是为人不齿。”
宇文玦把她提到身前,面色略带凶相,却也多了几分荡意,缓缓说道:“你还有心关心那小子死活,你是孟元秋的女儿,我今日将你擒了去,日后寒叶谷受我大桓节制,你也当个风风光光的将军夫人,如何?”
孟雪晴听罢,更是又惊又恐,兀自挣扎,可她功力与宇文玦实是天渊之别,又如何抵挡得住?宇文玦正心中欢喜,忽然眼前一拳一掌袭来,耳畔听得一声粗粗憨吼:“不可欺负孟姑娘!”却是童家兄弟喘匀了气息,强自压下胸口剧痛,再起攻势。
这两人本就是外家拳脚的高手,这奋起余力的一击,实是有开山之力,饶是宇文玦这般修为,也不禁稍稍一惊,丝毫不敢托大,身子一侧,便即化去,童家兄弟拳脚一过,好似山洪迸泄,九牛撼地一般,巨力骤然喷薄,虽打了个空,却也威势赫赫,甚是可怖。
童家兄弟这拳掌之速迅若滚雷,快如急闪,原以为一击之下便是不能将之打得立死,也可轰伤几分,但宇文玦看着人高马大,身子却灵巧仿若飞鸟,只轻轻巧巧一个闪身,便已置身事外,单单是这般迅捷身法,便已可称得上世间独步。
若是放在往常,宇文玦人在侧身,只需探掌力轰童家兄弟胁下软肋,便再度可胜,但此刻手中提着孟雪晴甚是不便,他自是知晓孟雪晴作为寒叶谷千金,是何等重要,宁可放任攻势不顾,也不曾撒手,可他这般自舍一臂,便为童家兄弟提供了反攻之机,这两人大呼小叫,回身又到。
只见这两人粗手大脚,挥舞起来好似几柄铜锤大槊一般,横架夜空,招呼往来,方圆数丈之内,皆是拳风掌影,童家兄弟素日里左右不相离,练武行止,皆共同进退,多年来也得了默契一心之能,此刻一拳既空,一掌又至,宇文玦功力虽远胜他二人,却只得单臂迎敌,一连四五十招过去,堪堪也只得个平手。
但宇文玦越斗却是越惊,只觉得童家兄弟两人攻势愈发默契相合,巨力连环,环环相扣,若是再依此斗下去,只怕再斗个二三百招,自己便愈发落入下风,当即心下一横,左掌使出八成力道,一引一带之间,将童金甲一拳威能泄在身侧,旋即沉肩发力,使了一招“单肩承山岳”,朝着两人胸口便是一突,这一招式并无半分精巧变化,厉害之处全在浑身力气,纯然是与敌斗力之效,但此刻童家兄弟胸口皆有重创,更无一人敢于硬挡,各自缩力褪去,宇文玦得了暇余,反手一掂,将孟雪晴抛在半空,化掌为刀,径自在她后颈一斩,孟雪晴尚且来不及反应,便被打得昏厥过去,沉沉地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