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之中,隐隐走出一名黑须老者,却见此人一袭紫袍,步踏雄沉,缓缓地朝着大漠之中战局处走来,一步踏出,虽无声无息,却隐隐如带风雷,这般内劲,正是当年天下会武七魁之一的气魁李七襄。
此刻天色向晚,大漠间风沙渐起,可黄沙吹拂竟不及身,李七襄周身之下恍惚间笼罩着一层望之不见的磅礴气劲,萦绕四周,他目光扫视,却见眼前几人,分别便是血竭堂的吴丧与扈月寒一对夫妻,而那身着绿蟒袍的汉子,却是月前堂门下,名字叫做元翼。
李七襄当年参与天下会武之时,便已年近三十,当时已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胸中所学浩如烟海,多年来游历边关,扫荡魔道残余势力,对于眼前几人,十几年间也曾有交手较量,已是再熟悉不过,若论及武学造诣、根基深浅,这三人也算是魔道之中一等一的好手,可即便是加在一起,也断非自己之敌,他多年来对阵经验甚是丰富,此刻虽已提气在胸,却不急动手,听得远处一阵阵嘈杂之声传来,便也抬眼望去。
却见不远处,夔陵村一干村民,拖家带口匆匆而行,另一旁,战沙扬起,狂风呼啸,正是北桓军马纷纷杀到,正与孙青岩带领的一众魔道统领战在一旁。
李七襄看在眼中,心中却颇为讶异,原来他十几年来在边关与魔道争斗多年,所见甚广,可却从未见到如今日一般,竟能集结十几位魔道之中一流高手一同到此,他目光炯炯,却见此刻魔道之中四大门阀中,皆有高手到场,这等奇景,着实是令他一阵心痒。
“呔!”吴丧见他目光游离,便大喝一声,他功力虽未及李七襄那般雄厚,却也绝非庸手,一声暴喝凌空炸响,气势十足,“那个大黑胡子李七襄!你他娘看什么看?这时候跑过来,是不是又要打架了?你刚才伤了我家媳妇,这可是天大的罪过,我吴丧虽不曾胜你,可却从不怕你!”
吴丧是个火爆脾气,话语一出,往往嘴比脑子更快,下手麻利至极,一把金蛟剪开合凶恶,如同一只猛兽般朝着李七襄脖颈便剪了下去,他为人粗野暴烈,手中金蛟剪也是与他性子功夫十分相合,当年使腻了刀棒,均觉用来极不过瘾,索性便取精铁融金,打造了这样一副偌大金剪,各苦思冥想,琢磨出了一十二路稀奇古怪的剪法,虽比不得那些开宗立派的武学宗匠那般精妙卓然,却也自得其乐,此刻骤然用出,便是剪法之中一招“一剪断头”。
李七襄见他攻势来得极是凌厉,脚下却也未见抬足发力,身子倒是贴着黄沙朝后低掠数步而去,正要开口说话,吴丧口中骂骂咧咧便又阻住了他话头,那把硕大剪刀带着一阵金铜光辉,虽一剪成空,第二剪仍是无比迅捷霸道,吴丧横臂下沉,锋锐再至,这一剪便朝着腰际剪了过去。
李七襄一脸无奈,翻身又复躲过,耳边仍自传来吴丧不住喝骂之声,他心下一阵苦笑,其实吴丧这套剪刀用法倒不甚精妙,颇为粗野,可他屡次将要说话,每每张口欲言,吴丧便道他是要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口号,一阵讥讽谩骂脱口便来,李七襄话头上抢不过他,也只得闭口不言,专心看他金蛟剪下攻势如何。
原本李七襄总念着问问远处战局究竟是何缘故,魔道为何会一反常态护着百姓免遭北桓侵袭,可却总也不得开口,这一下心分两端,攻守便不能相合,反观吴丧却是专心致志,一门心思要将李七襄剪成七八九段,双臂开开合合,运剪如电,一时之间竟也将李七襄逼得节节后退,一连十二路剪法堪堪使将出来,竟自觉十分顺畅如意。
这一折李七襄定了心神,放下问询之心,心念瞬时如一,却见那大剪刀凌空绞下,李七襄低喝一声,冲身近前,单指侧点,这一指看似轻轻飘飘,无甚力道,似点实拂一般击在剪刀侧面,可吴丧却面色恍然一惊,手中如同被巨锤横拦一般,整个上身几乎被扭转到了一旁,那金蛟剪上更是发出一声金铁钝响,嗡嗡沉沉地颤抖不休,吴丧连连侧步后退,方才将手中兵刃稳下。
“老家伙,功夫真是不弱!”
吴丧为人从来有一说一,自己这一十二路剪法适才被李七襄一指破去,虽惊而不怒,反而大声叫好,李七襄这才负手上前,问道:“我且问你,那边的可是凶星青辰?”
“我呸!”吴丧啐了一口,骂道,“去你奶奶个王八蛋,什么凶星,那是我们圣教星使,教你们那张仙纵来给他提鞋都不配!”
吴丧身入魔道,从来便对十四凶星言听计从,甚是听服,孙青岩虽多年不知所踪,可他从来认定,青辰星使绝不可能身死伧夫之手,故而一直相候相寻,这一日见空中腾起灭神焰火,心中大喜过望,当即号召魔道同辈一同前来,他多年为人粗豪仗义,青辰之名又着实如雷贯耳,一时之间,魔道中的高手所在附近的,竟被全数调集了过来。
可李七襄却是正道豪侠,所言所思皆与其反,对于孙青岩,自然也是出口便叫凶星,这一番着实刺痛吴丧等人心中逆鳞,当下怒意如炽,左手倒托,金蛟剪“忽”地一声从黄沙中再度扬起,在两人身前飞起一面黄色沙墙,目不能视。
扈月寒皱了皱眉,听得方才李七襄话语中虽甚无礼,但并无过多敌意,似是有心相帮,可此刻见丈夫已动了杀心,生怕二人相争,伤了丈夫性命,此刻也只得娇喝一声,挺身加入战局,此刻那面黄色沙墙被吴丧一股气力掀起直有丈高寸厚,扈月寒抬掌飞身,两枚银梭自袖间射了出去,通通两声击穿沙墙,直取李七襄前胸而去。
岂料沙墙另一端却是传来一声豪放纵笑,霎时间一股气劲洪水般爆发而出,沙墙顿时被这股气力掀翻四散,连那银梭亦被这股无形气劲打得破损化作银屑,李七襄有如天神一般腾身飞跃,此番他身法快得惊人,几乎只剩一道紫色残影,跃到扈月寒身后,左掌下扣,如镇山岳,掌间力道无俦,甫一接触,将扈月寒右肩按住,扈月寒知他跃至身后,心思灵敏得紧,当即运功全身相抗,然而恍惚间却只觉左肩如套枷锁,全不能与之抗衡,当即单膝跪倒,再不能丝毫动弹。
吴丧见妻子顷刻间便被钳制,不由得大怒喝骂,连忙翻身挥剪,身后元翼更是扬手飞抬,九节钢鞭迎风卷来,半空中有若龙舞,刹那间便点到背门处。
李七襄身处战局,却是浑然不乱,身躯陡然上浮,轻功若神,连同扈月寒一同带得纵跃一边,他身法快捷迅疾,吴丧虽人在身边,即刻回剪,仍自不及,金蛟剪与那凌空支援而来的钢鞭撞在一处,霎时间迸溅火花锐响,二人臂膀尽皆酸麻,把持不住兵刃,钢鞭金剪一同落地,半陷黄沙。
“老小子,你好不要脸!哪有抓走别人老婆的,你要是缺女人,我给你找一个,你快把我娘子还给我!”吴丧气得口不择言,但偏偏仍是嘴下不肯服输。
李七襄知他性子古怪,嘴里自说自话,却也不与他计较,只是沉声说道:“你们魔道灭神焰起,必有诡秘,究竟作何打算,可是要对这老弱妇孺下手么!”
吴丧又是一口啐道:“啊呸!你这老小子这么多年还是一副什么小人的心,度我们大君子的肚子!你他娘的瞎眼了,没看到我家星使带着人抵御北桓的白奴鞑子!若不是你们这帮狗杂种拦路,老子早就过去一剪一个,将白奴鞑子拦腰剪断了!”
李七襄见吴丧说得唾沫横飞,满脸通红,却不像发言作伪,便道:“若是抵御外侮,我辈倒是同一战线。”
吴丧横了他一眼,冷笑道:“呵呵呵,岂敢岂敢,你们是侠义盟的正道大爷,我们是魔道妖怪,抵御外邦的活儿,哪是你们能承担的?”
李七襄冷哼一声,掌下卸力,扈月寒霎时间得了自由,只觉肩头一阵宽松舒畅,气血运行如初,回身却见李七襄飞身起落之间,便朝着远处北桓战局冲了过去。
“相公,我们快去相帮,若是李七襄此刻对星使不利,我们可万死莫属!”
吴丧点了点头,回头瞅了瞅此刻横在地上的汪无涯与徐浣尘二人,便叫道:“喂!御玄宗的小子,你可与我们同去,这娘娘腔的白练已断,没什么可看的了!”
徐浣尘此前被汪无涯勒住脖颈,气运多时,方才恢复呼吸顺畅,他知道眼前几人皆是魔道高手,可如今眼见北桓兵势渐紧,越杀越多,此刻北桓兵马竟已杀出四五百人,着实已非介怀门派之别的时候,凭着孙青岩等十几人早已险象环生,他心下一横,便也提剑冲了上去。
李七襄身如飓风,席卷而来,掌风一至,便有十几个北桓骑兵被冲倒马下,却见他身如紫光,左冲右突,挡者披靡,顷刻间连出一十八掌,自成阵势,雄浑无匹的内劲径直将杀到近前的一众北桓兵士打得七零八落,一众人不知所以,从未见过这等功夫,口中连吼北桓族语,顿了半晌,又复前冲。
可即便李七襄等人皆是当世高手,十几个人面对数百北桓兵甲仍是杯水车薪,眼前汹涌而至长矛弯刀,大戟如林,打倒一人,更有三人好似无惧生死一般扑将上来,众人防线随着李七襄到来为之一振,但随着便又被北桓军的弓马长刀压了下去。
“且战且走!”
孙青岩大喝一声,双臂力道再起,连掷了数十枚铁菱而出,耳畔传来声声痛呼惨嚎,众人随即边打边退,李七襄双掌探出,左右各揽一条大槊,随即发力扭转,竟将两骑人马拽得人仰马翻,撞到身边十几个北桓兵卒,眼前攻势顿然大减。
李七襄见孙青岩手中铁菱再出,忍不住问道:“你们魔道每年打暗器要花多少钱?你们不是开铁矿的吧?”
孙青岩横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我手上没剩几个了,你再多嘴,我就都扔到你身上去!”
众人护着夔陵村村民便打便撤,方才北桓军被孙青岩手中暗器打得气沮,此刻虽也呼喝连连,却再不敢贸然前冲,只是绑在夔陵村队伍中的那个佐官,仍声声叫嚷,似是在喝骂众人。
忽然间,四下里一阵腥臭气息大作,空中飞鸦乱嘶,一片黑色血液一般的重云,自大容关处缓缓腾空而起,好似天空淌血一般,迅速朝着众人翻卷而来,与他血云一同而至的,还有数道人马,为首的一骑,却是一匹看着筋瘦短毛的黄皮劣马,而其上乘坐的,正是墨止。
“给大家带了个大宝贝过来!”
徐浣尘抬眼凝望,却见那空中挣扎嘶吼的,正是浓云一般的血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