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先前作恶,已犯了天怒人怨,这些年间不思悔改,仍在西北之地作威作福,今日更伤及性命,当年圣教声名惨淡,又何尝不是拜了你等小人所赐,今日你们叛逆教宗,反随了侠义盟,我也不怪你等,但伤及天理性命,却绝难饶!”
孙青岩脸色沉峻,话语似铁,脸上虽仍是一面漠然,但已是不怒自威,双眼之中绽放豪光,此刻气势强盛,早已非数月之前那个垂老镖师可比,他略略转头,只见此刻徐浣尘体内内劲几已耗尽,脸色渐发惨淡,周身热气也被墨止体内冰寒气息消解几近虚无,他心知汪无涯所用的功夫定非寻常,心中亦是长叹,随即说道:“可如今,我却愿饶你们一条性命。”
柳无逢冷冷一哼,道:“星使大人给的机会,想必是要我们兄弟五人,救那少年吧?”
孙青岩点了点头,说道:“作恶既深,便不要再生业障,能救一人何必吝惜?若你们将那少年救下,我今日便放尔等一条生路。”
柳无逢合上双眼,隔着眼皮,仍可见一对眼珠滴溜溜地打转,随即睁开双眼,森然说道:“这可不够,汪无涯师弟那一手‘玄寒阴功’的力道,非得是火无烬兄弟的‘炼狱冥火功’方才可相冲抵消,这二者皆极耗真力,你若要救那孩子,还需将五行阵法诸般变化,一一讲与我等知晓。”
孙青岩听了,连声大笑,说道:“你五人如今性命皆在我手,还敢和我谈条件么?”
“我们兄弟五人自当年杀了玄机子时,便早已知晓此生活在刀尖火里,如今死在你手,也非枉死伧夫之手,又有何可惧?”柳无逢眼神之中歹毒之意始终吞吐不休,他察言观色极是狠准,此刻心中反倒有恃无恐,话锋一转,随即阴笑道,“但那少年,与你可是旧相识了吧?你就忍心看他冰寒封脉而亡?”
话到最后,柳无逢一张白脸上,已是横溢笑容,月色映照之下,阴影幽深,直似幽冥厉鬼牵扯着人间一笔阴诡糊涂账。
孙青岩的目光与他针锋相对了许久,终于还是移向了一旁,点了点头,叹道:“五行阵法本就是你们门中之秘,你们救他性命,我便将我所知的阵法变化,统统告诉与你,可你等日后若仗着这阵法逞凶,休怪我要叫故友的门派就此绝后了。”
柳无逢此刻见孙青岩竟妥协在自己手中,已是满心欢喜,但他性子狡沉,脸上竟不露丝毫喜色,只是回首对那红脸汉子说道:“无烬兄弟,还得烦请你出马。”
火无烬在这五人中,最是粗犷,此刻忽然高声说道:“为啥是我去?这”他话刚出口,迎面便是柳无逢眼光横扫过来,眸带寒光,似是别有心机,火无烬虽是莽直之人,却也硬生生地止住了话头,当即点了点头,挣扎着站起身子,一瘸一拐地朝墨止走了过去。
徐浣尘此刻内力几近空耗,口中连喘粗气,夕霞神功所生热力好似全然融不进墨止体内经络,非但如此,内功运行之处,墨止体内那玄阴力道好似一条条带着饥渴与贪婪的毒蛇一般,伺机朝着自己体内攀附而来,几次险些入侵自己心脉。
他功力虽根基稳固,但毕竟也并非通彻高深的玄宗妙手,此刻虽满脸无奈,却也只得挪开手掌,先自平复体内股股冲杀寒气。
但他听得脚步声近,猛然抬头,只见火无烬那丑陋重枣的脸庞蓦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正嘿嘿而笑,不由得大吃一惊,猛地一掌便朝着他脸庞打了过去,但此刻内劲几乎已不剩分毫,掌力自然也是虚浮若无,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手掌不偏不倚地打在火无烬那粗粝至极的面庞上,却全无杀伤力道,火无烬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哈哈笑道:“小娃娃,你就是把自家内劲练到辜御清那般地步,也解不得我们五行门的玄寒阴功。”
徐浣尘怒道:“你怎敢直呼掌教真人名讳!”说着又是一掌欲要打了过去,但火无烬却抢先一步,硕大拳头朝着墨止脊梁处重砸而下,他内功雄劲极强,掌间通红如同火炙一般,在墨止脊椎之上重重锤了下去,拳所到处,竟是一声冰凌碎裂的脆响,孙青岩大惊之下,却也不敢挪动分毫,生怕自己稍有一动,柳无逢等人便要猝起再生变故,只得高声喊道:“御玄宗的小子,你的同宗同门可还好么?”
徐浣尘知他所问,却不愿与魔道相谈,此刻也不答话,只全副心神定定地瞧着墨止周身变化。
火无烬虽重拳相击,但随着他掌间灼灼火热透体融入,墨止浑身森然气息也由此大衰,竟致消散,徐浣尘看着着实大感叹怀:“想来是他五人功法虽出自同门但仍各怀克制,故而这火热功夫可破汪无涯那寒意功夫。”
热力入体并不多时,墨止浑身冷气已去了七七八八,脸色也复转红润,浑身轻轻晃动,随即睁开双眼,大叫道:“好冷好冷!好烫好烫!”
孙青岩听得墨止大喊之声,心中这才稍显心安,柳无逢便道:“如何?星使大人,我们已依约解了那少年的寒气枷锁,如今可否告知我们阵法之中变化之术?”
孙青岩听了,全不答话,径直转身回到墨止身边,此刻眼中只剩关爱慈色,伸掌扶在墨止肩上,以自身内力传入墨止体内,若是墨止果真再无寒气萦绕,即便徐浣尘查探不出,以孙青岩之老道,也必能有所知晓。
随着孙青岩内力入体,墨止只感一股融融温暖气力自肩头缓缓透入体内,四肢百骸无不胜意,睁开双眼,见到孙青岩心中只有无尽欢喜,刚要开口,孙青岩却轻笑道:“少东家,且不要说话,先平稳气息为上,几个月不见,你内力已如此深厚了。”
墨止依言不语,只是面带微笑,心怀安稳,将体内暖意尽数吸纳,直至再无丝毫冰冷之意,浑身上下只有一阵顺畅温和,这才开口说道:“青岩叔,这些时日,你还好么?”
孙青岩只是一笑,并不言语,墨止见他如此,细细观来,才惊觉原来数月不见,孙青岩整个人好似更显沧桑,鬓间白发更添了许多,此刻几乎鬓角全数化作银丝一般,心中知晓,当初孙青岩大张旗鼓地自江延城一路西向,便是为了自己能安稳前行,这一路遇到了多少险阻艰难,又有多少赏金游侠为了这偌大功劳如影随形,欲要暗施杀手,面对这林林总总,自然谈不上个“好”字。
“青岩叔”想到如斯,墨止眼眶红润,几乎落下泪来。
孙青岩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少东家,若无墨家助我,我得不到这十几年安稳光阴,我当初是个外乡异人,又是带伤而来,镇中百姓无不待我严加防范,只有你从不嫌弃,对我以赤诚,乃是我平生未曾有过的恩德,我终生铭记,当初以身为饵,不光是为了墨公相救之恩,还有你相伴之德。”
此刻却听柳无逢的话语又从背后传来:“说得还真是感人,可你们二人一正一魔,日后免不得还要厮杀,到时可就热闹得紧,小子,若是你师门教你杀了眼前此人,你莫非还要违逆不成?你们御玄宗不是最重师门之命吗?”
徐浣尘闻言,再望了望眼前的孙青岩,他虽只听大略片段,但也已知晓,眼前这中年落寞的男子,便是当年名噪一时的魔道凶星青辰,若按往日门规训诫,见了这般凶徒,定当思法除之,才可不致留有后患,但此刻徐浣尘却顾不得这许多门规戒律,只是低声说道:“墨师弟,柳无逢虽为人卑劣,但方才话语却并不错,与魔道相交,确有大患。”
墨止正要说话,只觉丹田处隐隐传来一阵痛意,虽并不剧烈,却也来得突然,登时五官皆抽搐了一下,他连忙强自忍下,缓缓说道:“我自幼便是青岩叔陪着我走镖,若说他是为非作歹的魔道,我是万万不信,正魔之别,不过一个虚名罢了,有什么可深究的”
徐浣尘闻言,连连摇头,说道:“师弟,此念大谬啊!”
孙青岩在一旁听了许久,冷言说道:“我们先扶少东家起来,你们御玄宗莫非是给人晾在外面讲道理的么?”
他生性端严,话语间又自带几分威势,突如其来倒给徐浣尘说得一愣,只觉此刻晾在外面确有不妥,便将墨止扶了起来,孙青岩伸手过去,徐浣尘却将肩膀一转,教孙青岩一只手扶了个空,不给他触碰墨止的机会,说道:“这是我同门师弟,你不要碰他。”
模样倒像是在保护着墨止一般。
孙青岩见徐浣尘虽也生得俊俏稚嫩,但言谈话语间却比墨止更显成熟,然而每每谈及墨止,他却又好像十分幼稚,徐浣尘面色略带薄怒,剑眉紧锁,连嘴唇都用力地紧皱起来,样子倒颇有些可爱,于是孙青岩便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不碰少东家,你来把他扶进屋子可好?”
徐浣尘也不回话,径直往二人养伤之所走去。
孙青岩望了望二人背影,心中猛然间闪过一丝莫名的失落感,便好似是家中的孩子突然有了朋友照料,自己反倒成了局外人,这种感受既是失落,又是欣慰,来得甚是迅捷,却又如此明显,饶是他多年游历,见惯生死离别,却也从未曾有过如今这般感受。
“我的星使大人,可否将阵法交给我们了吧?”
孙青岩一听到柳无逢那阴森森的语调,便腾起一阵厌烦恶意,随即点头说道:“我今日便将我所知的二十七道变化,分别说与你听,不过这五行变化,全在一个悟字,若得其妙,自然千变万化,若不得其法,只怕这二十七变说给你们,你们也得不全。”
当即开口漫谈,将五行阵法其中变化术数,一一言明,柳无逢等人当年弑师得了阵法之后,潜心多年,亦未及孙青岩当年顷刻间所听所得更为深远,此刻越听越觉如同眼开天门,心见万物,所见所闻,皆是从来不曾想象过的奇思异动,直至孙青岩将二十七般变化言尽,这五人仍自如沐甘泉,似怀春风,心想原来门中阵法竟然如斯深奥,不由得更是雄心大振,当即各自对望一眼,搀起火无烬,各运脚力,飞也似地跃出村去,大漠荒莽,只不多时,便失了身影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