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宽广,尤其里面又有其他魔物的气息。
檀龙与河谷万分小心。
行至迦楼叶妥附近,两人眼皮忽然突突跳个不停。
“檀师兄,我怎么感觉十分憋闷。”
河谷踏水而行的速度变慢,魔物他见得多了。
从未如此不安。
不仅放心不下。
心中总想回之前那个院子去看看,他犹疑了片刻,低低开了口,“会不会是戚师弟他出了什么事?”
“怎么会。”
檀龙也不好受,这感觉来的突兀。
只是戚其生一向精通占卜,若真是有危险,他必然想到了应对之法才会前来。
檀龙压住心头不断涌上的焦急,定了定神,“咱们还是不要多想,赶紧找到宋辞才是正事。”
“也对。我看那花妖对于戚师弟甚是有情。除非戚师弟自己想不开,不然那花妖是伤不到他的。”
河谷松了口气,正要加速前行。
就被檀龙扯住了衣袖,“你说什么?”
“我说?”
河谷迟疑了片刻,了然道:“我说那花妖”
“不是这句。”
檀龙神情严肃,看得河谷心中也直犯嘀咕,“除非戚师弟自己”
河谷的声音戛然而止。
临行前,那占卜的八字蓦然出现在脑海。
“不会的,不会的。”
河谷连连摇头,“那占卜的是来路,这么多人,未必就应在他的身上。”
“况且,戚师弟修为精进不少,我们五人之中,唯有他就快要飞升。”
“他才不会这么傻。”
檀龙没有接茬。
戚其生傻不傻,他不知道。
可百年前,戚其生带着秦柯难回山时的落寞与失意,他们都是瞧在眼里。
就连戚其生早先定好的婚约,也被他已专心修道退了回去。
好在那师姐也是小有所成,才没有过多怪罪戚其生。
“我怕他是对花妖动了真心。”
檀龙想起白牡丹美艳的脸,有些不安,“花妖惑人,戚师弟若真是没有动心,早在百年前就应该将此阴寒之物开出的孽花消灭。”
“而不是”
他的话,让河谷也是一愣。
“业火红莲。”
两人齐齐说出口,都是又惊又怒。
惊的是戚其生竟然真的将那花妖放在心中百年。
怒的是百年相处,他却连最后一刻都不肯多说。
宋辞固然重要,但师门之义更加宝贵。
“走!”
檀龙与河谷异口同声,脚尖还未腾空,就被河中突然伸出的客来叶藤蔓紧紧裹住。
刀剑光影四起。
本该应声而落的客来叶却像是掺了铜铁,不仅难以砍断。
而且生长速度异常飞速。
“又是那花妖搞得鬼。”
檀龙火气蹭蹭直冒,“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拉着戚师弟一同坠入地狱。”
“师弟,现在也顾不上什么妥善处理。依我的意思,咱们还是速战速决。”
檀龙指尖光华大盛,也不等河谷答应。
杀招四起。
客来叶藤蔓纷纷跌落,几个咒法之下,那根部早就烂成一团,再无缠人之力。
“师兄。”
戚其生的声音从河底适时冒出,他脸色苍白,只在水面之上露出个眼睛。
“这是?”
河谷一把拉住还在施术的檀龙,“伽罗叶妥!”
“不过又是个惑人的魔物。”
檀龙不以为意,手中结印几变,就要将伽罗叶妥困在水底。
可光芒浮现,打在伽罗叶妥身上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
不但没有困住伽罗叶妥。
那魔物反而渐渐化出了人身,从水中站起。
“糟糕,这个伽罗叶妥与那花妖共生了!”
河谷反应极快。
妖魔之间,在遇到极端状况之下,往往会达成共识。
以妖丹互助,同气连枝,取长补短,是为共生。
伽罗叶妥可是出了名的不死不生。
本就是靠声音捕食。
现在与花妖白牡丹共生,体积也变大了不少。
就连那头颅之下,化出的人身上都是条条根须错节。
之前只顾着收拾客来叶,现在伽罗叶妥反而变得更加棘手。
河谷将手探入水中。
水流波动,撞击在河底硬物之上,共有九十九下。
“伽罗叶妥的禁制,差一人便可引起天火雷击。”
河谷心中盘算了一下,面色凝滞,“看来我们不但要将客来叶用术法恢复,还要折进去一人。”
檀龙浓眉倒立,气得接连骂了几句。
白牡丹算计的清楚。
光凭伽罗叶妥惑人的本事,根本拿捏不住梦陀山的两位长老。
但它的禁制却快要满一百人。
而此物又最是贪婪。
再加上客来叶的根也被人破坏了。
所以她便先将客来叶复原,在上面滴了白鸦的血。
白鸦阴寒,加上水本就属阴。
客来叶必然会主动攻击靠近的修仙之人。
以期将阴寒之气驱赶。
而当修仙之人催动术法之时,伽罗叶妥便会寻声而来。
白牡丹又将自己部分邪修与伽罗叶妥共生。
促使此物妖化,更加难缠。
所以,不论进来寻人的是哪位长老。
要想脱困,就必须先修复客来叶,再以身饲伽罗叶妥,将禁制填满一百。
天火雷击降下之时,不生不灭的伽罗叶妥便会由内而外变成腐肉。
被客来叶不断蚕食。
两者合二为一之时,便是伽罗叶妥天谴消亡之际。
既无前世,更无来生。
这样一来,献身的长老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再度轮回。
而修复客来叶,再毁灭蚕食了伽罗叶妥的客来叶之人,也会终身被无尽的悔恨所折磨。
陷入苦痛与懊恼。
白牡丹这条计谋精妙。
也将梦陀山诸位长老的义气算得清清楚楚。
现在河谷与檀龙着急回去拦住戚其生。
那就必然要将拦路的伽罗叶妥处理掉。
“我来。”
河谷没有犹豫,瞧着檀龙十分从容,“檀师兄,你我之间,你的武修更胜一筹。唯有你,才能拦得住戚师弟,救出宋辞。”
“你胡说什么!”
檀龙冷下脸,“你我二人出山,必然要同归。山中的人,少了谁都不行!”
“这事定然还有其他办法。”
他一向以武力服人,现在招招打过去,都被伽罗叶妥好好吸收,眼瞅着化出的人身越来越完整。
河谷急了,“师兄,成大事者,必要取舍。以小我换取大义,也是我辈毕生之求!”
“那便是我去!”
檀龙抢先一步入水,朝河谷点了点头,“我长你几年,这世间也无留恋。”
他身子放松,便被水波不断送至伽罗叶妥身边。
“师兄!”
河谷顾不上那么多,踏水飞行,拎起檀龙的衣领便折回岸边。
伽罗叶妥扑了个空,根须立马追上前来。
那人身也渐渐化成了戚其生的模样。
河谷几下斩断扑上前的根须,越瞧越觉得那人脸实在像。
非常像。
“两位师兄,同门一场,难道要见死不救?”
就连这声音,也与戚其生一模一样。
伽罗叶妥不断逼近。
根须从河底直接穿透岸边的泥土,对准了檀龙与河谷的后背。
檀龙长剑挥舞,刚刚还张牙舞爪的根须全都变成了根根被砍断的红绸。
“妖女?”
那花香扑鼻,却是白牡丹一人前来。
“我师弟呢?”
檀龙问得咬牙切齿,手中的长剑寒光闪闪,随时都会要了白牡丹的性命。
“陈念?”
白牡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以身化作业火红莲,不在仙道更不在妖魔道。
什么都没剩下。
“不知道?!”
河谷眼中杀意毕现,“你恨他百年,如今是得偿所愿,过来看我们笑话是么?可怜我那师弟,怎么就眼瞎的瞧上了你?!”
“与她费什么话,先杀了她,也不枉与戚师弟同门一场!”
檀龙手中飞剑,一时间洞穴里白光四射。
就连伽罗叶妥也被逼退了几步。
可白牡丹没有抵抗。
任由那些剑影穿身,眼神只是痴痴地望向化作戚其生模样的伽罗叶妥。
她一身红衣,在水中浸出了血色。
“宋辞他们便在拐弯处的洞穴之中。”
白牡丹的声音像是一阵烟,散落的不成样子。
“信你?我们就是傻子!”
檀龙手中毫不客气,河谷拦住他低声道:“你且瞧那水中藤蔓,似是被她的血味吸引。”
伽罗叶妥的根须在水底悄悄靠近。
白牡丹与它共生,又怎么会不清楚。
可她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不去救他们吗?”
她问得茫然。
做好人这事,白牡丹不熟悉。
一有灵识之后,她就只懂得以人为食。
懵懵懂懂之际,遇见了戚其生。
那是她第一次下不了口。
也是头次知道,原来人是不可以随意捕食的。
想起当时被戚其生捉住,她委屈至极,“明明人也在随意吃那些动物,为什么我们妖就不能随意吃人?”
在她看来,动物也好,人也罢,都只是食物。
既然是食物,又有什么吃不得的。
当时他说了什么,白牡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她只记得,这人文文静静身上香喷喷的,可自己就是下不了口。
改邪归正。
这四字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跟在戚其生身后的借口。
可现在他不在了。
她作恶多端,除了他,谁又会轻易相信此刻的善意是真。
白牡丹微微叹了口气,双腿化作根须,从水面一路蔓延开来。
花香扑鼻。
檀龙与河谷从未见过如此多盛开的牡丹花。
花瓣作船,从延伸的尽头转回。
离得近了,河谷一眼便瞧见了上面昏睡的宋辞与林岁岁。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檀龙厉声,就看见伽罗叶妥已然悄悄从白牡丹背后缠住了她。
它化作戚其生的脸,又教白牡丹如何推得开。
“陈念。”
她的眼泪全是血色,脸上还挂着笑,“没想到,竟然还能以这种方式在见到你的脸。”
“这世间,果真有报应。”
白牡丹的话让河谷与檀龙都沉默了。
她一心求死,如此明显。
所以戚其生,自然也不在世间。
花船飘近。
上面的牡丹花却在一瞬间全部枯萎。
檀龙与河谷一人扶起一个,立在岸边。
想说些什么。
可又能说些什么?
白牡丹被伽罗叶妥死死抱住,红衣已经无力飘扬。
她瞧了眼林岁岁,目光转向檀龙与河谷,“我只有一个问题,他是谁?”
伽罗叶妥的根须不断渗入白牡丹体内,她正如一朵即将凋谢的花。
苦苦追寻着爱人的真名。
“戚其生。”
听到檀龙的回答,白牡丹总算舒了口气。
“原来是他。”
可见她与他当真是没有情缘的。
百年间,有几次。
她都与这个名字擦肩而过。
“戚其生。”
白牡丹低低念着这个名字,想要永远地留在心中。
可她的神志开始模糊,念了两三遍。
还是忘了。
她苦笑着望了望开始清醒的宋辞与林岁岁。
自言自语道:“算了,他是谁又有什么重要。”
“我爱的,只是陈念。”
这最后一句,听得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心酸。
白牡丹紧紧拥住与戚其生一样面容的伽罗叶妥,轻轻闭上了眼。
花香淡去。
水中的禁制,出现了第一百个石像。
刹那间,洞穴之中仿佛换了天地。
刚刚才餍足的伽罗叶妥转眼之间便被突如其来的天火雷击层层劈中。
好不容易化出的人身,也在顷刻之间变成一对对腐肉,不断掉落。
檀龙与河谷手下术法不停。
刚刚断落被毁的客来叶犹如重生。
奔着坠入河底的腐肉伸出藤蔓。
似是元气大伤。
客来叶蚕食腐肉的速度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快。
藤蔓越发粗壮,从水中不断向上空伸展。
绿叶层叠,倒像是与人招手。
“怪不得叫客来叶。”
河谷再次将手探入水中,禁制全无。
看来是时候了。
他才收回手,檀龙便明白他的意思。
两人术法齐发,将天火引到了客来叶藤蔓之上。
一时间火光冲天。
客来叶想躲入水中。
林岁岁心念一动,轻轻松松便将地下河的水流分开。
让客来叶无处可避。
宋辞遮住河谷瞥向林岁岁的视线,悄悄握紧了她的手。
火势猛烈,客来叶本就容易生长也容易毁灭。
这下烧得彻底,连片灰烬都没拉下。
妖魔已除。
可四人心情都是难以言说。
走出洞穴,天微亮。
外面的院子已经消失,只有一个硕大的地坑还留在那。
早前碰见的那几个无赖不知又从哪捉了一个女孩,正要扔向地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