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既温柔又凄凉。
回应她的除了河水流淌,便是轻微的风响。
“妖女!”
院门刚刚被推开,檀龙与河谷便齐齐使了术法,白牡丹掩下眼中的失望。
困了两个天元,梦陀山也不过是派出了两位长老。
可这两位,都不是她想寻的那一位。
“怎么,梦陀山除了你们便再无他人了么?”
白牡丹勉强躲过,眼光略过两位长老身后的齐鹤、林玥玥与顾臻。
还有地上的白鸦。
“他倒是机灵。”
白牡丹嘴角讥诮一笑,“我若是你们,便不会都在此处。”
“听说那个女子姓孟,白鸦的藏魂术,可不是开玩笑的。”
“等十月怀胎,生下个不人不妖的怪物。你们梦陀山怎么跟孟家交代?”
她根须飘舞,地面重新裂开。
露出一个硕大的地坑。
里面土壤被层层血迹浸染,暗红一片。
“还是说,你们也要学海女一般,将那不人不妖的怪物含泪吃下?”
白牡丹摇了摇头,与海女相识已久。
唯独此事,她接受不了。
根须缠绕,伸进土壤。
在里面不断搅动。
院子里花香袭人,顾臻与齐鹤扶住林玥玥,几人晕头转向,只能勉强站稳。
“雕虫小技!”
河谷低低一声喝,犹如暮鼓晨钟。
一声声扩散开来。
将众人飘散的神志重新凝聚。
檀龙正色道:“孟清之事山中自有人去处置。梦陀山其余弟子在哪?!”
来之前,暮虚子格外叮嘱,因为宋辞的身份,此事不可大肆声张。
不然被其他妖物得了消息,他修行路必然困难重重。
若是此身无法回归神位,那下一次轮回不知要等到何时。
现在魔界动荡,修仙界又一派萎靡。
需要神君重现。
这于六州仙山来讲,是一剂良药。更是给那些蠢蠢欲动的魔物一个信号。
仙界仍有神君坐镇,绝不可放肆。
因此檀龙压住性子,极为平和。
若是往常,绝不会与她这般废话,先打残了再说。
他一向以暴制暴,对于妖物从不手软。
尤其又是这等邪修之物。
不仅困住山门弟子,还辱了弟子清白。
在檀龙心中,那白牡丹便只有一个死字。
地上的白鸦已经凉透,所谓藏魂术,他过往也有所耳闻。
偏偏又是孟清。
此事变得棘手异常。
他与河谷相互看了一眼,也不知宋辞与林岁岁现在处境如何。
以这些妖物的品行,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他们二人不再等白牡丹废话,刀剑自手中划出,无数寒光冲着白牡丹张牙舞爪的根须直直劈去。
刀光剑影之下,白牡丹根须损失大半。
她面上的伤疤也越加狰狞,冷笑之间,直接化出了原形。
一朵硕大的牡丹在院中盛开,花香浓烈的似要令人窒息。
仅剩无几的根须狠狠扎进土壤。
几息之间。
土壤变得暗沉,而白色的花瓣渐渐变成了红色。
“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檀龙丝毫不惧,手指竖起,咒法自口中源源不断念出。
“等等。”
河谷眼角撇过身后的三个弟子,立马发现了几人的蹊跷。
顾臻勉强倚在墙壁打坐维持自身,齐鹤与林玥玥已经化作了一红一白牡丹。
与院中硕大的红色牡丹形状一模一样。
白牡丹将自己的花瓣收拢,重新化作人形。
一身红衣惊艳绝伦。
就连半张脸上的伤痕也全数消失。
她微微一笑,“怎么不打了?”
“不愧是长老,眼神就是好使。”
白牡丹手指尖红绸飞舞,裹着凛冽的风势直扑檀龙与河谷的面门。
“你们若是动了我,那两个人也会与我一同殒命。”
檀龙与河谷极快地避开,河谷冷道:“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白牡丹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果然是梦陀山的人,看来我用术法困住你们的弟子,还真是一招好棋。”
她立于空中,裙摆随风轻轻上扬。
十足得像是一位忧愁的少女,在困惑,在思考。
“你们山中,可有谁用铜钱占卜?”
白牡丹一双眼亮的惊人,灼灼盯住沉默的檀龙与河谷。
在人群中混迹百年岁月。
这样的沉默,多半是确有此人。
看来他真的在梦陀山。
“他是谁?”
白牡丹有些急迫,“我只是有件往事想问问,只要你们告诉我他是谁。”
“这里的所有人,我都可以放走。”
见檀龙与河谷还是一脸寒霜。
白牡丹咬着牙,许诺道:“白鸦藏在孟清体内的一魂,我也有办法引出。他与我签了魂契。”
“如何?”
她从怀中拿出一枚古朴铜钱,弹至檀龙与河谷面前,“是谁?”
“师兄。”
河谷看了看那枚铜钱,不就正是戚其生掌中时常把玩的。
他眉头不可见的轻皱,看这样子,多半是一场情孽。
只是
檀龙也摇了摇头,戚其生是不会与一个女妖纠缠不休的。
那人,心中早就被伤得透彻。
已经百年不曾下山。
且看这牡丹花妖,也不过百年道行。
不是戚其生,那就只有他了。
山中也只有这两人,用这种铜钱占卜。
“你要找的人,的确在梦陀山。”
檀龙面容慈悲,这命数可真是一点都不容小觑。
此行之前,戚其生曾卜过一卦。
得了八字。
情缘难续,水行人往。
原以为会是林岁岁与宋辞。
没想到。
长剑归鞘,檀龙漠然,“先放了我山中弟子,你想见的人,自会前来。”
听到檀龙的话,白牡丹心中的急迫刹那间烟消云散。
这么多年,原来他真的近在眼前。
“那他是叫陈念吗?”
白牡丹衣袖一挥,将齐鹤与林玥玥的连接术解除,声音也低了不少。
“不是。”
河谷冲檀龙摆了摆手,此事若是能这样安静解决,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尤其这种女妖。
为情所困,比起那些一味作恶的妖魔要更好对付。
檀龙手指一打,将院中的夜游车重新补好,让顾臻扶着刚刚恢复人形的齐鹤与林玥玥先上车。
“那……他可曾娶妻?”
“不曾。”
河谷回答的很有耐心。
白牡丹松了口气,也许在他心中,也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后悔。
她暗自欢喜。
还想继续问下去。
河谷却先开了口。
“宋辞与林岁岁何在?”
眼看檀龙将三个弟子安置在夜游车上,河谷在心中仔细算了算去追孟清的秦柯难。
按照他的修行,多半已是在回来的路途。
现在白牡丹痴迷于自己过往那段情,正是极好的机会打探出宋辞所在。
“他们,自然是在安全之地。”
白牡丹不傻,宋辞才是她最后的王牌。
梦陀山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宋辞。
所以,唯有此事。
绝不能先交底。
“告诉我他的真名。”
白牡丹态度比起之前强硬许多,河谷也不是吃素的。
“先交出宋辞。”
他不善于说谎,更不是轻易妥协之人。
白牡丹不同。
她极为擅长说谎,也不是一味硬撑的人。
现在白牡丹以地下的怨血为引,支撑不过一日。
既然河谷与檀龙不肯多说,她也有法子再令他们开口。
“沿着河流,里处的一方洞穴,便是他二人藏身之处。”
“不过,宋辞身上中了言欢香。”
白牡丹真真假假说着,河谷与檀龙的脸色果然大变。
宋辞与林岁岁本就是一对。
若是宋辞当真中了言欢香,那他们此刻要是贸然前往。
情形多半是尴尬异常。
“果真是下作的妖物。”
河谷厌弃。
檀龙脸上更是冷绝,“你与我们一同前往。”
若是伽罗叶妥能将这两人也困住。
那就更加有利于引出那人。
白牡丹红衣艳绝,眼神温情,“也好。”
她答应的痛快。
檀龙与河谷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提高了警惕。
花香怡人。
院门被人一脚踢开。
来的人是秦柯难。
他怀中抱着的,正是被打晕的孟清。
“长老,孟清身上阴寒之气深重,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他话音未落。
红绸骤然袭来,秦柯难灵巧的一转身,刚好避开。
这花香,倒是熟悉。
秦柯难一脚踩住红绸,抬眼便朝红绸尽头看去。
入目之人,却更为熟悉。
尤其那张脸,更是午夜梦回之际,时时索命的恶鬼。
“是你?!”
他有些诧异,“马家庄之事,全是因你而起?”
“陈念在哪?”
白牡丹不甘,当初跟在他身边的毛头小子既然出现,那他应该也在附近才对。
“告诉我,陈念在哪?!”
她歇斯底里的冲秦柯难叫喊着,百年的爱恨在这一瞬间,全都化成了委屈。
“让他来见我!”
这下檀龙与河谷脸上都精彩纷呈,原以为是秦柯难造下的情债。
不曾想,还真是戚其生。
檀龙压低了声音,“怪不得那一年,他推掉了婚约。”
“戚师弟本就多情,你瞧这牡丹花妖的模样,也就是他定力足够,不然,梦陀山哪里还有他这一位长老。”
河谷皱了眉,想起戚其生送行前的欲言又止。
看来他早就算到是旧相识,才避而不来。
想到这,他有了一计。
“妖女,将孟清体内的白鸦魂魄取出,我便让你立刻见到想见的那人。”
他说得不紧不慢,甚至拉着檀龙坐在原地,调息打坐。
给足了白牡丹思考的时间。
“当真?”
她恨恨地看着当年与他一同纵火离去的秦柯难,咬牙一笑,“白鸦与我签了魂契,取出魂魄不难,只不过。”
白牡丹眼神剜在秦柯难身上,一指孟清,“白鸦的魂魄怎么进去,就得怎么出来。”
“你们三位师父,谁要来做这个引子?”
她的话让檀龙、河谷与秦柯难齐齐变了脸色。
尤其抱着孟清的秦柯难,更是觉得抱了一团麻烦。
他将孟清倚在墙壁上,自己往两位长老身后站定。
如此惊世骇俗的话,也就这些妖魔说起来毫无羞耻。
“顾臻与齐鹤,不是在夜游车中吗?”
檀龙想了想,“他们二人中,齐鹤与孟清是一同入山,也算历经苦难。”
“不如,就由我们做主。”
他看着孟清,叹了口气,“将孟清许给齐鹤。”
“齐家与孟家都是修仙世家,要是结亲也没什么诟病。只是孟家一向人丁稀薄,历来都是要男子入赘。”
河谷瞥了眼夜游车,有些难办,“齐家未必同意。”
“尤其此事,又牵涉到女子清白。”
秦柯难念着往日里齐鹤诸多孝敬,附和道:“此事关乎两家声誉,也关系到两个年轻人的未来,我们贸然决定,着实有些不妥。”
“那你们说,怎么办?”
檀龙气性大,脾气登时上头,指着在院子里白牡丹怒道:“不如,我直接斩了这满口谎话的花妖,先替孟清报了仇。”
“师兄!”
河谷拉住檀龙,也急了眼,“这不是有柯难在这么。”
他这话一出,秦柯难立马把头摇的发晕,“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此事有悖常伦”
“你与他最为亲近。”
河谷压低的声音蓦然出现在秦柯难的脑中,他立马便明白了河谷的意思。
“那柯难便先去请他。”
秦柯难的声音比之前高了许多,他衣袖一甩,走得比来时还快。
“妖女,你想见的人一会就到。”
河谷瞧着白牡丹眼中生出欣喜,幽幽又道:“他在山中一向对孟清诸多照顾,想必替孟清引出白鸦之魂,也不会拒绝。”
“你还别说,这孟清眉眼之间倒是极为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檀龙抱着手臂,蹲在孟清面前打量了半日,而后又一脸诧异地看着院中的红衣女子。
“怪不得,怪不得。”
他连声感叹,让白牡丹有些恍惚。
眼瞅着白牡丹眼神陷在孟清身上,河谷松了口气,檀龙的表演实在太过夸张,也就是这妖女为情所困,只要涉及到心中那人,便失了常智。
不然,就凭檀龙那蹩脚的演技,正常人早就看出来端倪。
“他会吗?”
白牡丹想起那夜的大火,和他淡漠的眼神。
一时间悲痛欲绝。
可眼泪,早就流干,流尽。
她笑着。
看向孟清年轻漂亮的面容,自言自语道,“也许会吧,毕竟。”
“毕竟,她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