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万籁俱寂，月光透过窗棱，在地上投下银色的光影。这般宁静的氛围下，守在岑晓晓窗下的两个仆役忍不住打起了哈欠，微眯着眼睛打盹。
而此时此刻，早该沉入梦乡的岑晓晓却还强撑着没睡，待听到窗下隐约传来的鼾声，她便像是接受到了什么信号似的鬼鬼祟祟地下了床。借着一豆微弱的烛光，岑晓晓俯身在那一摞锦盒里翻翻找找，半晌，终于挑中了一根金丝缀玉的钗子。
那钗子造型端庄大气，在烛光下通体泛着灿灿的金光，瞧着便是价值不菲，岑晓晓伸手掂了掂，感觉到掌心沉甸甸的触感，便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看这成色，这分量，若是换了几日前的自己，得了这般大的好处该是要乐疯了吧？毕竟光就这一个钗子，已顶的上她几年的辛劳了。慕大妖怪借来的这个身份，也当真是方便省心的很。
惆怅地叹了口气，岑晓晓不由就回想起前几日自己初见慕灵音时的景象。与那时的宝光闪烁相比，慕大妖怪现在这身可谓是素净的过了分。
至于他那时为什么要这样打扮自己……
脑中灵光一现，岑晓晓猛的攥紧了手中的钗子。
看这情况，慕灵音这厮很大可能就是冲着她来的。可怜她当时被金钱冲昏了头脑，一脚就踏进了他织的套里。
就是不知道他这般劳心劳力，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想着想着思绪又回到那个最初的疑问上，岑晓晓默默摇了摇头，把自己那越飘越远的念头收了收。随后她便攥着那钗子，小心翼翼地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番。
是脖子比较方便，还是胸口，或是……手腕？
总感觉哪里都不太对的样子。
岑晓晓咬了咬唇，手心一片潮汗，手也抖得厉害。
她毕竟才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虽然因着身世的缘故被迫早熟，可到底也没到达那种能面不改色对自己下手的地步。
“没事的，没事的……”她反复低声安慰着自己，“没弄错的话，慕灵音是会救我的……”
“前几次都救了，没道理这次他还能放着不管，这是目前唯一能打断他计划的办法了……”
“说不定……还能遇到湛清……”
岑晓晓猛地甩了甩头，将脑海中突然浮现的那个身影压下，
算了，湛清已经直言拒绝过，她估计是指望不上他了，倒不如拼一拼，把希望赌在慕灵音身上。
不管他想对她做什么，她虽然反抗不了，但总能争取死个明白。
想到这里，岑晓晓终于狠下心来，她的手虽然还在颤，可终究是没有犹豫，蓦然向自己的手腕划去。
如果是手腕的话……一时半会应该是死不了的？
尖锐的钗尾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一晃而过，眼瞧着就要没入少女白皙的手腕里。而就在此时，岑晓晓脖子上挂着的“运”，忽而发出幽深的光泽来。
窗子“哗”的一声，被风吹的大开，桌上的烛火抖了抖，猝然熄灭。
岑晓晓一怔，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静静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一股清凉的气流从她手背上擦过，裹住她掌心中的那根钗子，随后便是一声细微的爆鸣声，那价值不菲的钗子化为细碎的粉末，从她握紧的五指间簌簌流下。
“慕……灵音？”岑晓晓心口一跳。
月光自窗口斜斜照下，微银的光泽浅浅划过男子披散的发丝，又在他衣摆上印下朦胧的辉影，光与暗暧昧的交界里，突然出现的慕泠音低垂着眉眼，静静俯身握着岑晓晓的手，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岑晓晓看不见他的表情。
她情不自禁地开始紧张起来。
这里太安静了，静到有些不正常的地步。
窗外门外本该有人守着，院子里也有两个人在巡逻看守，草木间有虫鸣，窗楞间有风声。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安静。
像是时间在这一刻静止，这一方天地中只有他们二人，充耳所闻，也不过二人的心跳呼吸。
“慕灵音。”岑晓晓觉得有些不太自在，她的手腕在慕泠音掌中微微扭了扭，示意他放开，嘴上强自冷静道，“你……你终于来见我了。”
慕泠音却并没有松手，反是稍稍加大了一分力道。
腕间微凉的触感愈发明显，岑晓晓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慕泠音没有说话，但她开始隐约察觉到，他好像……有些难过。
可他为什么要难过？
岑晓晓也沉默了下来，她胸口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而慕泠音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似的，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半晌，岑晓晓终于有些忍不住，她的手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现在已经有些泛酸了，她再次扭了扭手腕，声音也刻意放柔了些，示意地唤道，“慕灵音。”
“……晓晓。”慕泠音终于开口应道。
他缓缓松开岑晓晓的手腕，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又站起身来，绕至岑晓晓背后，停顿片刻，尔后抬手遮住她的双眼。
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里，岑晓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呼吸乱了半拍。她只觉得有低垂的衣袖自她手臂上一拂而过，清浅平稳的呼吸从她耳际清浅洒落，身后便是温热的人体。
慕泠音只是遮着她的双眼，并没有再做出旁的举动，姿势也是克制有礼的，除了那只手外，周身再没有触及到岑晓晓的身体分毫。
可在这寂静的夜里，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吐息牵连着吐息，心跳应和着心跳。在夜色的晕染下，任何细微的举动都仿佛会蒙上暧昧的影子。他只是站在她的身后，但岑晓晓几乎错觉……那是一个拥抱。
“晓晓……”短暂又漫长的静默后，慕泠音终于再度开口，他的嗓音是一贯的清越如水，尾音却带着隐约的哑，“你……就这么厌恶我？”
“我没有。”岑晓晓迅速地回应道。
慕泠音黯然地垂下双眸。
岑晓晓察觉不到，他垂下的另一只手，正在轻微地发着抖。
他不敢看岑晓晓的表情，不敢对上她的眼神。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可他仍然不愿意……从那双眼中，看到她对自己的恐惧和厌恶。
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
宁愿死，也不愿意……嫁给我吗？
那两句话在他喉口徘徊着，他闭目忍了忍，终究是按了下去。
他害怕听到答案。
“晓晓，我是慕泠音。”他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地，带着一点微弱的期望道，“非是灵音道妙之灵，而是水音泠泠之泠。你……”
你知不知道？
尾音咽入肺腑里，慕泠音苦笑着垂下双眼，短暂且脆弱的希冀已被他压了下来。那半句话没有问出口，也不必问出口。
早在初见之时，他望着少女全然陌生的眼神，已明白了答案。
“抱歉，这两个字读音一样，我之前便一直没有明示，可是……”慕泠音垂下眼眸，衣袖下的手掌攥紧成拳，他带着淡淡的难过，轻声恳求道，“慕泠音是我真正的名字，你……能不能，记住它？”
岑晓晓的眼睫颤了颤，慌忙点了点头，又怕他没有察觉，嘴里还应了一声。
慕灵音，慕泠音……
明明是一样的读音，最初听到时也是全然的陌生，可现在听来……却不知为何带了些许亲近的熟稔感。
有缘有孽吗……前世的自己，到底与他有何纠葛？
岑晓晓费力地回想着，因着心情的波动，她的眼睫便颤的有些厉害，一下一下，在慕泠音掌中勾起微弱的痒意。
慕泠音心口一跳，像是被烫着了似的忽而撤回手去，身形亦跟着退了几步，直至回到一个适当的距离上。
“慕泠音？”岑晓晓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
纵使他已不再遮挡着她的眼睛，可房里的烛火已熄，仅靠微弱的月光并不能照亮什么，她只能看到慕泠音正在她不远处站着，眉眼隐于昏暗里，看不分明。
这场景……似乎不怎么适合谈话聊天。
岑晓晓试探着往桌边走了一步，想要将烛台点亮。
慕泠音的呼吸顿住了片刻，却并没有出手阻止。
温暖明亮的光泽再度亮起，烛光透过白衣男子的身形，在墙上印下颀长的影子。慕泠音仍是垂着眼，一言不发地站着，嘴角微微抿起，似乎沁着微弱的苦意。
他不说话，岑晓晓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两个人静对着沉默了半晌，就在她实在憋不住准备随便说些什么打破尴尬的气氛时，慕泠音忽而抢先开了口，“晓晓，你……”
他轻声唤她，尔后顿了顿，语中透出一丝疲惫来，“你用这种办法逼我出来，是想做些什么吗？”
“慕泠音，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见他开口，岑晓晓总算舒了一口气，她在桌边坐下，试探地开口问道。
慕泠音愣了愣，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不是你的身体，真正的慕灵音已经死了，对吗？”
“对，也不对。”慕泠音摇了摇头，出言解释道，“他是快死了，可他的身体还有最后一线生机，因此我才能借用。”
“那前几次，你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的就……就是真正的慕灵音？”联系到之前所见的场景，岑晓晓恍然大悟。
“没错。”慕泠音点头道，“这到底是他的身体，除非我有意压制，不然一般是他占上风。可是……这种情况，不会太久了。”
“为什么？”被那话语中隐隐透露出的晦暗所惊，岑晓晓心中一跳。
慕泠音垂下眼，轻轻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