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她曾做过一个梦。

梦里她最喜爱的梅花树下,有个身着白衣的公子,手里捧着一碗羹汤,温柔而又悲伤地看着她。

他向她伸出手来,似是想要将汤递给她。

她愣了一下,才伸手准备接过。

可就在她犹豫的短短这一瞬间里,白衣公子的身影开始渐渐消失。

先是从袍袖开始,洁白的布料散作闪着微光的粉尘,尔后一点一点向上蔓延开来,渐渐吞没

他的手,他的肩膀,他的胸膛……

他遗憾地笑了笑,静静闭上双眼。

他手中的瓷碗无声地跌落在地。

她的胸口忽而痛的厉害,她拼命地向他伸出手去,捕捉着那些散在空气中的粉尘,想要让它们回到他的身上。

她听见她在惊惶地喊着。

“慕灵音,慕灵音!”

可是没有用。

没有用。

闪着微光的粉尘的从她的指缝里轻盈地溜走,打着旋儿飘散在天空中,任凭她如何努力,双手依旧空空如也。

她什么也没留住。

她茫然地跪倒在地上。手指拂过眼前碎裂的瓷碗,指腹涌出殷红的血液。

一片梅花悠悠地飘落下来,她忽而听见,身后传来熟稔而又陌生的声音。

“你忘记了吗?你早就已经……失去他了啊。”

她蓦然转过身来。

一模一样的白衣公子朝她轻轻地微笑,他的眼神温柔,澄澈如水,叫人莫名升起亲近感来。

“不过,没关系的。”

“你并不喜欢他,所以你不会太难过。”

“至于之后……便由我来吧。”

“且安心,我会待你好的。”

她应当还是在做噩梦吧。

从昨日开始,一直……一直到现在。

她梦见他在消失,梦见自己去找他,梦见他冷淡而又疏离的态度,又梦见他说他要娶别的姑娘。

再到现在。

她正掐着那个姑娘的脖子,看着她的脸色从苍白到通红,神情从愤怒到惊慌。

她的心中满是快意。

她加大了手中的力道,直到那个令人讨厌的姑娘昏死过去。

她蓦然松开手,那姑娘的身体跟着无力地萎顿在地。

她忽而有些茫然。

接下来……她该做些什么?

她焦躁地来回踱着步,洁白的裙摆染了肮脏的泥印,月光穿过枝桠,投下破碎冷淡的光。

月色下,那姑娘的脸色苍白如纸,她就这么静静地仰倒在地上,五官痛苦地拧起。

又是狰狞,又是冷寂。

她……是不是死了?

她情不自禁地退后两步,忽而抱住了自己的头。

那股不正常的怨愤与偏执正从她心中渐渐褪去,被压制着的理智慢慢回笼,她开始清晰地意识到她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她杀人了。

可她怎么会杀人?

她只是有些难过,有些不甘,于是想要见见那个姑娘。

她一开始……只是想要警告她。

可是,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更加用力地抱住头。

她想要尖叫,想要逃跑。

她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啊……对了……

她缓缓放下双手。

因为……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是个熟稔而又陌生的声音。

他温柔地劝诱她:

“动手吧,你想要让她消失。”

灵姑娘踉踉跄跄地在墨园中穿行着。

她像是狠狠地跌过好几跤,妆容惨淡脸色苍白,盘的好好的发髻散乱开来,洁白的裙摆上也到处都是乌黑的泥点子。

迎着月光,她抬起手来,目光恍惚地从手上扫过,随即便像是被什么狠狠刺痛了般,她的手开始剧烈地哆嗦起来。

她跌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惶然地闭上眼。

那不是梦。

方才那短暂的一瞥里,她看见她的腕间印着青黑的淤印,手背以及小臂上也有着一道道殷红的抓痕,像是有谁曾在她手中拼命地挣扎过,留下这些显眼的印记。

她真的掐住了岑晓晓的脖子,直到看见她昏死过去。

她还记得那时涌上她心头的快意,记得岑晓晓面上的恐慌与惊讶。

可是……

不对,这不对。

灵姑娘睁开眼睛,目光慌乱地扫过自己的双手。

腕骨纤细,五指柔弱,无论如何看,也只是一双弱质女流的手。

她当时……怎么可能萌生出那样大的力量?

明明岑晓晓已从她手下挣脱过一次,她有足够的力气反抗她。

那么为什么第二次……她没能躲开?

灵姑娘咬了咬牙,反复地回想着,她的手仍是在微微颤动着,额角也传来一跳一跳的疼痛感,似是在阻止她回忆下去。

“抱歉,这……并不是你的错。”

直到她的耳边,再度传来那个熟稔而又陌生的声音。

这个声音……

她的心蓦然一颤,如若置身寒渊,全身都冷了下去。

她一寸一寸地抬起头来,唇齿间摩擦出悲哀而又了然的低语。

“是你。”

“是我。”那声音轻柔地回答着。

苍白的月色下,树木投下纷乱而狰狞的影子,白衣的公子静静站在她的面前,面色笼在阴影里,有些看不分明。

“为什么……”听得他的回答,灵姑娘的神色恍了恍,“为什么,我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那是我的错。”他的声音依旧轻柔,甚至于带着些许的抚慰和怜悯。

“你的错?”她茫然地反问道。

他点了点头。

“是我助长府中的流言,好以此陷你于不堪的境地。”

“是我于那夜潜入你梦中,挑起你的惶恐与害怕,再刻意冷漠待你。”

“也是我,在你情绪不稳时蛊惑你,甚至于……操纵你。”

“所以……”他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缓缓地,坚定地说道,“这一切皆由我一手主导,你只是被我利用,你没有任何错误。”

听罢他说的话,灵姑娘沉默了。

“可是……为什么?”半晌,她才面色颓然,喃喃开口。

“你想问些什么?”他耐心道。

灵姑娘张了张口。

她想问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想问问他究竟是谁,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问问他这些年待她的好是不是虚假,想问问……

“梦里你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最终,她只是问出了一个……她早已知晓答案的问题。

他沉默了片刻,才轻轻道。

“我是慕泠音,非是灵音道妙之‘灵’,而是水音泠泠之‘泠’。”

“但愿灵姑娘你……从未错认。”

灵姑娘眼中的光,终是一点一点地熄了下去,她动了动唇,喉口却是一片干涩。

她心灰意冷地闭上双眼。

慕泠音俯下/身来,他的目光依旧那么澄澈纯良,好似没有一分阴霾,他温柔地朝她伸出手来,轻轻盖在她的额间。

“你累了,睡一觉吧。”

他顿了顿,语中含了淡淡的歉意与悲伤。

“我保证,等你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半昏半醒中,岑晓晓觉得自己正在移动。

有谁正拖着她的后襟,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她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可四肢都虚弱无力,纵使她倾尽全力,也只能微微蜷起手指。而当她的意识渐渐回复,身体上的不适便蓦然清晰起来。

她觉得喉口火辣辣的刺痛,胸口像是被人压了一块巨石一样,怎么也喘不上气,连带着头部也是一抽一抽的疼痛。

她……这是怎么了。

她尝试回忆,随即一张歇斯底里的脸庞便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是灵姑娘!

也不知道灵姑娘当时从哪来的力气,轻而易举地便压制住了她,任凭她如何挣扎……

等等,那么现在正拖着她的是……

生死危机的刺激下,原本昏沉沉的意识蓦然一震,渐渐清明起来。岑晓晓艰难地撑开眼皮,眼前黑点灰光交相闪耀,晃得她胸口直犯恶心。

恰在此时,那人停了下来。

她眨了眨眼,压下脑中的晕眩,尽力抬起头来,想要看清眼前的场景。

灰暗的视野里,她看见半截垂落的袖子,洁白的布料,上面隐隐染了点污痕。

是灵姑娘。

她的心蓦然一沉。

可这不是最令她害怕的,她觉得她的身体已靠在了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上,而灵姑娘正俯下/身来,揽住她的背,似是想要把她抱起来!

岑晓晓蓦然反应过来。

她的背后是井,墨园的那口井!

她拼命地挣扎起来,可是纵使她拼尽全力,虚弱的身体也不堪调动,只有手掌微微颤动着,握紧了灵姑娘的手腕。

“别……”

她恳求地喃喃着。

灵姑娘的动作蓦然颤了颤,她的脸上一瞬间浮现出极为痛苦的神色,挣扎与悲哀交织在眼中,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她伸手轻轻拂过岑晓晓的脸颊,似是流连又似是安抚,指尖顺延向下,直至触碰到她衣襟下那个微凉的薄片。

岑晓晓似有所觉,她怔了一下,一个荒谬的猜测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尽力瞪大着双眼,看着眼前灵姑娘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那上面,没有冷漠,没有高傲,没有痛恨,没有痴然,也没有……疯狂。

只有温柔,以及悲哀。

“慕……灵……”

她不敢置信地张开口。

而“灵姑娘”终是叹息了一声,她再不犹豫,将岑晓晓的手拉开,随后将她推入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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