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晓晓坐在高高的柴垛之上,迎着日光眯着眼打量着手中的那片黑色薄片。

通体光滑,颜色纯正,没有多余的花纹。触感微凉,乍碰之下,似是有雪融于指尖。

长这么大,岑晓晓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普通又这么奇怪的东西。

说它普通,是因为它长相过于不起眼,薄薄的一片,颜色又是黑色,只要一不小心,便指不定丢在了哪。横看竖看也不觉得是什么值钱玩意。

至于说它奇怪……

撇去慕灵音说的那一堆“天运”啊、“守护”啊之类神神叨叨的东西,以及隐约暗示的“救命宝贝”。光它材质不明这点,便已足够珍奇。

非金非玉,看似脆弱,但纵使岑晓晓借了老头砍柴的斧子去劈,也没在这薄薄的一片上留下半点印记,端的是坚固非常。

说不定真是什么能逆天改命的宝贝。

岑晓晓把玩着这可能价值连城的黑色薄片,神色却没显得有多高兴,她望着柴垛不远处的林子,忽而捏住“运”的一端,作势要丢。

“若是实在不喜……也请将它扔的远远的,扔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

白衣青年含着些许黯然的清越嗓音在她耳边静静回响着,岑晓晓“啧”了一声,有些烦躁地把手收了回来。

慕灵音那厮看似纯良天真,实则高深莫测,她若是把薄片扔在林子里,他是一定找得到的。

到时估计他又要用一脸哀怨悲伤的表情看着自己。

仿佛她岑晓晓做了什么负心薄幸的混账事。

可这真是活见鬼了,她和他……不就才认识了一天吗?

岑晓晓托着脑袋想了想,终是叹了口气,悻悻地从口袋里扯出一根红线来,把那薄片串了起来,挂在脖子上。

这线是她刚才问那老妇讨的,她本意只想随便找个什么把薄片串起来,那老妇却兴致勃勃地给她塞了一根红线,还用一种分外慈祥的眼神注视着她。

看的她心里毛毛的,接也不是,推也不是。

“岑姑娘!”正当岑晓晓一脸纠结地扯着脖子上的“运”的时候,柴垛下突然传来青年的招呼声。

她低头望去,正巧对上了慕灵音温和澄澈的眼神。不知何时他已脱了那件备受蹂/躏的纯白里衣,换上了一身普通的浅灰色短打,这衣物虽是粗陋,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温润清秀。此时他正站在柴垛边,微微抬头望着她。

“你……你怎么来了?”岑晓晓扯着黑色薄片的手一顿,许是想起了老妇慈祥的目光,她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淡淡的窘迫来,慌忙把“运”连带着那截红线塞进自己衣襟里。

“岑姑娘。”看见岑晓晓的举动,慕灵音眼神一闪,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温声道,“现在已是饭点,大娘让在下唤你吃饭。”

“我现在还不饿。”心中直觉地想要推拒,岑晓晓不由脱口而出。

“咕噜……”然后她不争气的肚子便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响声。

岑晓晓尴尬地差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因为在下吗?”慕灵音却并没有笑话她,而是垂下眼眸,轻轻自语了一声。他也不待岑晓晓回答,便又继续道,“岑姑娘放心,那饭菜是大娘亲手做的,在下也一直待在里间,没有机会做手脚,这一点,老丈可以证明。”

“……我没有这个意思。”被他的话噎的一顿,岑晓晓赶忙摇头否认道。

“那便是不想看见在下?”慕灵音了然地叹了口气,“在下避开便是。”

语毕,他便朝岑晓晓点了点头,然后向一边林子里走去,看样子是真的要“避开”。

看着青年略显萧索的背影,岑晓晓的头都开始痛了。

又来了,这种仿佛受了万千委屈的架势。

仿佛她真做了什么负心薄幸的混账事。

“慕公子,你等等。”岑晓晓叹了一口气,手一撑,便从高高的柴垛上跳了下来。

“岑姑娘,你无需在意在下。快去吧,莫要让两位老人家等急了。”慕灵音止住脚步,朝她轻轻地笑了笑。

“到时候我又用什么理由解释你不见了?”岑晓晓偏头看着他,有些无奈,“分明是我该怕你,可是慕公子……你这番表现,倒像是我负了你似的。”

话一出口,还未等慕灵音有什么反应,岑晓晓便忍不住搔了搔面颊,心中有些惊讶。

这话……似乎有些亲昵了?

“负了我……?”很显然,慕灵音也感受到了那语气里的亲昵,他愣了愣,尔后耳根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连带着话语也有些磕巴,“岑姑娘,你……你莫要再……”

“莫要再什么?”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岑晓晓索性又凑近了一步,仰头直直地望着他。

慕灵音的神色情不自禁地恍了恍。

虽是为了打趣,可少女的眼神……的确足够专注。

暖融融的阳光映在她深褐色的眸子里,渲染出近乎灿烂的光影,仿佛能涵盖这世上所有的光明与美好。

可那般灼灼的光泽里,却没有倒映出蓝天,也未倒映出碧海,满满地,只簇拥着一个人的身影。

“他”的身影。

“你……”心口一震,慕灵音蓦然垂下眼来。不知为何,他长长的睫羽下,眸中却疏无欣悦,而是掠过一道晦涩。

很是克制的,慕灵音缓缓屏息,尔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所幸,他很快便从那股轻微的情绪触动中挣脱了出来。

“岑姑娘。”慕灵音先是侧过脸,又退后了一步,避开岑晓晓满含玩味的凝视,才支支吾吾道,“你莫……莫要再逗弄在下了。”

语声微颤,好似因为羞赧的情绪,故而带了一点局促。耳根也染着石榴籽的红,那红一点点晕染开来,攀上他白玉似的脸颊。

是岑晓晓预料到的反应。

可是……

岑晓晓惊讶地盯着他红透了的耳垂。

他居然能真的这么害羞?!

她一直没说话,慕灵音便也一直侧着脸没敢和她对视,时间一长,岑晓晓有些憋不住,刚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个尴尬的状态,一边的慕灵音却已像是做了什么极艰难的决定般,缓缓扭过头来。

“岑姑娘……”他还压抑着赧然的情绪,澄澈的眸光也略略有所漂移,但还是开口温和认真地劝道,“现在时候不早,你……也饿了快一天了,要不还是先去吃些东西。初夏燥热,在下央了大娘备上一些梅汁解暑,放心,那梅汁是大娘亲手酿的。酸甜可口,不会有毒……”

青年絮絮地说着,那语中的关切与温柔不似作伪,岑晓晓一怔,觉得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抚向自己的胸口,掌心下,名为“运”的珍宝传来轻柔如雪的触感。

如果这两次生死危机都是故意的,那么……“运”,算什么?他表现出的温柔和关切,又算是什么?

“慕灵音。”那点疑惑与触动皆涌上心头,竟一时压下了之前的诸多恐惧,岑晓晓终是忍不住,认认真真地看着慕灵音,开口道,“有些事,我还是想告诉你。”

慕灵音止住话语,看向她的眼中有些疑惑。

岑晓晓道,“就在方才,我还想扔掉你送我的‘运’。”

话音刚落,慕灵音的呼吸便顿了顿。

“因为我看不懂你,我有些害怕。”岑晓晓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只是凌川城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混混,除了一时眼瞎主动招惹你外再没任何特殊的地方。可是……”

“没有来由的好意,与没有来由的加害。”她摇摇头,“现在还多出了些我以前从没想到过的,神神怪怪的东西。慕公子,你真的吓到我了。”

“抱歉。”慕灵音垂下眼眸。

“我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例如你为什么会盯上我,为什么我的伤会好,你送我的\'运’又到底是什么。但你既不肯说,我也没有办法。”岑晓晓苦笑着揉了揉额角,眼中却没有多少怨愤的意思。说到后面,还不由打趣道,“毕竟,你这么神神秘秘的,搞不好是什么法力高深的大妖怪,我打不过你啊。”

“那么,岑姑娘,你为什么没有扔掉它呢?”对那句“大妖怪”的称呼不置可否,慕灵音静静地望着她,轻声问道。

“额……”问题被扔了回来,岑晓晓有些尴尬地用指头搔了搔脸颊,半晌,才有些丧气道,“我这不是怕……”

“怕被我发现吗?”慕灵音神色冷静。

“咳……刚才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岑晓晓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犹豫了半晌,才抬眼看着他,认真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是……我总觉得,你应该是不想伤害我的,对吧?”

慕灵音忽而一愣。

虽是疑问的语气,可是少女的话语里,分明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浅的信任。

“是的。”眸底泛起沉沉的暗影,慕灵音掩饰性地垂下眼,语气轻而坚定,“我自然不想……伤害你。”

“那就好。”他听见少女放松地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她又继续问道,“那么,我一定要跟你去明台?”

“抱歉。”慕灵音点了点头。

“没有退路?”

慕灵音沉默了一下,似是在犹豫如何回答。

“还是说,你不会给我退路?”岑晓晓的目光一闪不闪地紧紧盯着他。

“抱歉……”慕灵音又道了声歉,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终是抬起眼来,同样认真地注视着岑晓晓,承诺般缓缓道。

“你厌我也罢,憎我也罢,恨我也罢……终有一日,你可以尽数从我身上讨回来。”

“而在此之前……”像是放弃了什么,又像是决定了什么,慕灵音眉目舒展,面上的小心与歉疚渐渐隐去。他轻轻笑了笑,澄澈眼眸中一闪而逝如星子般的辉光,“岑姑娘,你大可将这段旅途,当做一场……五光十色的大梦。”

“忘怀过去,舍弃身份。在下会竭尽所能,陪在你的身边。”

青年清越温柔的嗓音轻轻在她耳边回荡,岑晓晓蓦然怔住。

说不清楚是哪个词句戳中了她心中的哪一点,无数纷杂的回忆片段忽而在她脑海中烈烈飞舞,一片嘈杂里,她仿佛听见一个声音。

语音温柔,语调却透着奇异的洒脱与自信。

“若目的不可改,便更改那个过程吧。”

“无论最终结局如何,我……等着你来。”

“好。”

有谁轻轻一声应下,无数散落的记忆片段再次旋转,缓缓收拢回岑晓晓的脑海中。

“好。”随后她略带一丝惊讶地听见,从她的口中,也同样吐出了一声应和。

应下青年的邀约。

可望着慕灵音眼底豁然绽放的笑意,奇迹般的,她不觉得后悔。

顶多觉得自己应的快了点。

所以……

心头一点赧然涌上,岑晓晓忍不住搔了搔脸颊。

她到底为什么要应那么快?

“咳……”她慌忙轻咳了一声,补救般不满地嘟囔着掩饰道,“没…没办法啊,我打又打不过你,想来跑也跑不过你,也…也只能这样了。”

“抱歉。”慕灵音仍是道,可他澄澈的眼中,分明透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岑晓晓面上装模作样地又叹了口气,心底开始暗自盘算着要怎样才能挽回一些。

“对了。”她眼前一亮,忽而笑着伸出手,在慕灵音面前晃了晃,“慕公子,我们来击掌为誓吧,至于誓词内容……”

岑晓晓勾起唇角,眸中闪动着狡黠的微光。

“若你害了我,你就要倒一辈子霉哦。”

“好的。”慕灵音笑了笑,郑重地伸出手去,与她的手轻轻一碰。

“若我害你,便叫我……

他垂下眼眸,语意里含了淡淡的笑意,比岑晓晓所言还要重上千万倍的誓言轻而易举地吐出。

“万劫加身,永世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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