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之间,那人温玉般的面容发出淡淡的暖色,修长的眉,玲珑的眼,一抹淡色红唇,如此精致美丽的五官,突然让人恍惚了男女之分。特别是那无暇的玉色面容上,靠近眼角处有颗细小的胭脂痣,顾盼之间,更多了几分风流妖娆。
婉贞定睛看着那人,忽然心生一念:人人赞叹李宛潘安貌,岂知我是女子之身。这人的相貌神色,当真是美之至哉。
史侯爷见李宛出神,目光探去,便心中明白。他低声对儿子道:“怎么让博伶也来了?这孩子!也罢,等下开宴了,让博伶也唱一段吧。”
又跟婉贞解释道:“不知李大人可爱听戏赏曲么?那博伶是余杭有名的伶人,能唱古今词曲无数,只要人能提到的,没有他不会的。故此人称博伶。他如今在我家别馆住下,这次也来为席间添些风致。”
原来是名伶,怪不的有这般风姿。婉贞知dào
吴越人氏喜爱风雅,富家多蓄养伶人戏子,伶人虽然地位低下,但要成了名伶也是千金的身价。这史侯爷虽然不满儿子与伶人一起,但也愿意向其他人炫耀自家的名伶,等于是显示自家的富贵风雅。
婉贞也就收回目光,向史侯爷道:“李宛此来是客,侯爷尽管安排,李宛客随主便好了。”又与史祥见礼,这位侯府的小公子不像其父大有架势,反而有些胆怯羞涩,可能不常见世面吧。面貌倒是清秀,年纪也小,稚气未脱。他在父亲的注视下,有些拘谨地向婉贞拜礼道:“久闻李大人盛名,晚生愚钝。学业不精,今后还请大人能多提点。”婉贞温和回道:“公子不必客气。公子出身世家,又是年少聪颖,日后定有宏图。”又寒暄几句,晚宴开始,便各自落座。^^首发君子堂^^
席间谈笑间。婉贞一直感到被人注视般的不自在,她一抬头。正看到史祥身边的伶人向她微微一笑,目光非常坦然地落在她身上,并没有想掩饰或者转移。婉贞心中诧异,也向他回视,目光交汇,更觉得那点胭脂泪痣醒目妖娆。婉贞回报一笑。心想,难不成是他总看我?好奇么,或者也如越鸽那般,整天嚷嚷着,比谁更美?
转念想到越鸽赛燕他们三兄弟,自然想到梁振业,不知滇南战事是否顺利?又想到梁振业说他走后会让赛燕来京,代为照顾已经成为李宛妻子的晓茹,不知京中是否平安无事?不知大哥李昭可好?这一念。竟把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人念了一遍,真是应了那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临着湖边美景,皎洁月色,一杯玉酿在手,反而格外想念这些至交。酒过三巡。席间更加热闹起来,有的在行酒令,有地在划拳拼酒,更有文人骚客,摆了文房墨宝要趁酒作诗,史侯爷正和婉贞讨论天竺寺事宜。忽听得一声:
“咱们作的这些。都是陈词滥调、平庸词句,如何对得上今天的欢宴美景?要说大才。不如请今天的主宾李大人出来,人家是三甲的头名,御封的状元。听说今天临湖开宴地点子也是人家出的,这才是真zhèng
地文雅,史兄,你快去请李大人吧。”这声不大不小,正好让众人都听个明白。婉贞抬头一望,原来就是旁边那桌少年公子们要了笔墨,正在联句作诗。出声的也是个和史祥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脸上很有些傲然不屑的神情,似乎对同伴的大作不太赞赏。
“这些小子们,还是这般没规矩。”史侯爷笑道,“那是王家的小公子王鸿,家里地眼珠宝贝,偏生这孩子有几分才气,今年便中了举人,还不到十六呢。常与史祥等几个同龄人一起玩闹。失敬之处还请大人莫怪。”
婉贞道:“少年桀骜,必有才干大志。不拘小节,不伤大礼,无妨。”
这边说着,史祥已经走了过来,他受众人差遣请李宛作诗,但又有些惧怕长辈在旁,犹豫不知如何开口。这边的人都已经听到了,史侯爷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竟然还敢来挑唆李大人!胡闹。”
被父亲这样喝骂,史祥脸上一红,但后面又有同伴们,一时间进退两难。
婉贞却笑道:“侯爷不必如此,其实在下也没比他们大多少,既是几位公子相邀,在下不愿负其盛情。”说罢站起身来,和史祥同向那桌走去。倒是史祥如获大赦,恭恭敬敬地请赐墨宝。婉贞心知,按照吴越的风气,要折服这般名流贵客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文采博盛名。婉贞问了题目,王鸿答道“临湖写景”。婉贞略一沉思,提笔写道: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一首《望海潮》文不加点地写出。收了最后一笔,婉贞直起身来,听到身后一句“真是好词。”这一声好似珍珠碰到玉盘上,清亮悦耳,话音虽低,但听得真切,如同响在耳旁一般。婉贞讶然,回头看去,正对上一双流波美目和嫣红的泪痣。
看不出此人身量很高,足足比她高出一头,却更让人觉得修长、洒脱。一身洁白的锦袍,广袖宽带,如此夸张的服饰穿在他身上却觉得十分合适。一抬手,他从婉贞手中拿过那支凝着墨汁的笔,放好在笔台上。宽大地衣服毫不累赘,随意自然,飘飘洒洒地煞是好kàn。
婉贞正惊疑这人的举动,周围的人却似乎不以为意,看她写完都纷纷涌过来看,看完了更是不绝口的夸赞。“好文辞,真是绝妙好词。”“大气魄,可见大人胸襟宽广啊。”几个小公子更是羡慕不已。
婉贞赶紧谦虚几句,又道:“苏杭是自古的富庶之地,如今虽然年成不佳,但希望各位能够同心协力,早日重见这盛世美景啊。”
“正是正是。”“李大人言之有理。”“不愧是御封状元、钦命大臣,佩服佩服!”
这边热闹完了,史侯爷吩咐下人准bèi
歌舞娱乐,又道:“博伶有兴致也来唱一首吧。”这句说得甚是客气,那人微笑道:“既是侯爷说了,今日又有李大人的好词,博伶就献丑了。”
“唉呦,今日有耳福了,博伶肯唱曲,那是难得。”众人眼光又热切起来。
琵琶古琴红牙板,《望海潮》地曲调一起,全场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只听那珠玉一般的声音响起:“东南形胜……”
婉贞刚才暗笑自己定力不足,只听了声音便脸上发热,她存心看这名伶还有什么本事,便目不转睛地看。那人也同她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歌声更为辽远,仿佛透彻了月夜的浓郁,丝丝扣入其间,连那几点星辰也跟着轻颤起来。夜色似乎因此变淡了。
婉贞听着,觉得这珠玉之声也沁入自己的心脾之间,叹服这真真是天籁之音。看那人目光或静或动,甚为灵活,不愧是名伶。婉贞此时坦荡荡地与他对视,神情自然,嘴角略带一丝笑意。她不知为何此人在席间特别对自己在意,不过与他对视也不吃亏,就当观赏美人好了。
一曲终了,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不肯轻易放过,都说再唱一曲。博伶也不推辞,乐声一起,是首《玉楼春》: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容易抛人去。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清愁三月雨……”
唱这首时,他不再注视一个人。只在婉贞身上停了一句,眼角流波慢慢滑过,那句是“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