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王府的后花园中,几名侍女拿着披风、锦帕等物立在一旁侍奉。
一名汉人少女身着淡青短衫,系一条缟素裙,青云上绾作髻,手持宝剑正在演练。
刚开始来回几合,尚见招式分明,举手投足,颇有法度。一来一往,青锋剑指,端的是飒爽英姿;后来渐渐舞得快了,身形难寻,姿态模糊,但见一口宝剑如同一条白龙上下盘旋,寒光闪闪;再舞得精妙,人与剑皆难寻觅,但见一团瑞雪,旋风而来,冷气飕飕,忽听见娇声一吒,“呛”地一声,一旁大树上杯口粗细的枝桠断落。
那少女一个白鹤亮翅将树枝斩落,惊得周围的侍女直向屋檐下躲去,只有一个紫衣突厥侍女,鼓掌称赞,迎上前来。
那汉人少女身形收拢,剑鞘轻扬,燕子穿花式将剑收好。微微摇头。
那突厥少女将手中的披风送上。
“李侗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这样精妙的剑法,我却是第一次见。只怕我们师门中唯有梁大哥能比上一比。”看婉贞摇头,赛燕笑道,“怎么,还有什么不足?”
婉贞笑笑:“只是看着好kàn
而已,万军之中能有什么用?而且我现在劲力尚未恢复,行动之间颇感滞怠,只是斩断一个树枝还感觉吃力,差得远呢。”
赛燕道:“这个毒很是厉害,恢复起来不大容易。这才十几天,你还要好好休养才行。不过,”她眼眸一转,俏皮笑道,“我这回总算知dào
了。你和梁大哥认识,定是在武科场!”
婉贞一怔,没能领会,只道:“你怎么知dào
的?我的确去了武科场看他,才知dào
他可能是梁兴将军之后。不过,他没看到我。”
赛燕咯咯笑道:“我说呢。原来您没下场啊,不然我梁大哥准输——这般武艺和姿色,梁大哥还不花了眼?输定了!”
婉贞笑骂:“你打趣我呢,我还当是什么好话!”
赛燕道:“当然是好话。我夸你,文武双全天下难寻么。以前我总认为自己武艺好、人又机灵,大哥说我任性逞能,我还不服气。这回见了你,总算服气了。”
她俩说说笑笑,转身进了房间。
婉贞中毒之后,赛燕就一直留在颉利王府照料,十几天过去了,身体渐渐好转。这天婉贞一定要活动筋骨,便在花园中练剑。非是婉贞心急,前日颉利回府探望时告知,大汗身体日渐衰弱,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若是有事,必然在这几天了。婉贞也知dào
,此一役是关键所在,情势难料,不希望自己这个时候手足无措地等待。
颉利应婉贞请求,已经是大致的事情和两位王妃说了。葛织和乌尔日娜十分惊奇,竟有些不信。葛织特意前来探病,见婉贞身边的汉人男装,这才明了,待婉贞如同上宾。而乌尔日娜,即使颉利没有将她禁足,她自己也终日躲在房中,不肯出来。也不知是与颉利怄气,还是怀疑婉贞的身份。如今府中上下全由柔然公主葛织料理。葛织端庄谨慎,可谓是颉利的贤内助。颉利现在整日与查庭、库赤罕等人盘桓,又要部署亲兵,十分忙碌。
前日颉利见婉贞身体恢复了,就提议会见汉人使臣。自从婉贞病下,就一直没与何志和陈玉泉他们联络,颉利也只是派人告知,李宛染病暂不能见面。这回到了关键时候,大家都见上一面,订好计划。
颉利派来了心腹谋士阿史那郁督和亲兵将领蒙言将军。这二位与婉贞在雁门关时都照过面,此时此地重逢,又是化敌为友,婉贞心中感慨。他父子二人自是对婉贞的身份惊奇不已,又表示钦佩不在话下。
于是婉贞换上汉人官服,请来议和使何志等人,王府里设宴款待。把盏之间,大事便定了下来。
那晚,一身汉人官服的婉贞在园中行走时,忽然见到角门处一名少妇正拉着一个小男孩玩耍。婉贞认得,那是乌尔日娜,带着她的儿子。两人目光相对,婉贞微微一笑,颔首示意。乌尔日娜怔住,只是无言地看着婉贞转身离去。婉贞心中对她没有太大的恼恨,只是觉得自己是被殃及的池鱼,有几分可笑又可怜。这个女子对颉利的浓情令她感慨,设身处地地想想,又觉得可敬可悲。换作自己会怎么样呢?婉贞心里也没有答案,也许真就像颉利说的那样,别看其他事情精明的很,其实还只是个小丫头——
赛燕为婉贞调好药,让婉贞服下。正在说话的功夫,一个侍女推门进来,急冲冲地道:“王妃,大王回府了。请各位都去前厅,说是有紧急的事情商量。”
婉贞和赛燕对视一下,婉贞道:“知dào
了,马上就去。”
赛燕扶婉贞起来,道:“看来就是今天了。”
婉贞点点头。
二人走进门厅,就看见柔然公主葛织和乌孙王妃乌尔日娜都在里面,颉利正向她们二人嘱咐着什么。见婉贞进来,颉利迎上前去,省了客套话:“我已经收到消息,大汗今天早上突然好转,现特招所有亲王、王子进谏。”
“可是回光返照?”婉贞问道。
“不清楚,但很有可能。我这就进宫去,这一去恐怕就很难讲了。你们在家中也要注意。我已经派蒙言将军带着两千人马前来守卫王府。婉贞,你身份特殊,自己要小心。葛织她们对军务不很熟悉,你帮着点。”
婉贞点头,又道:“驿站那边怎么样?汉人使节有没有保护?”
颉利道:“已经让郁督先生带人过去了,他办事谨慎,应该没有问题。”
婉贞道:“好,你进宫的时候不要将兵马全带着,也不能不带,如果要缴械,也不能完全听从,以防有诈。”
颉利听了,点点头。
“与亲兵定好联络的暗号。”
颉利道:“这个我理会得。”
婉贞笑了:“不错,雁门关时若不是有落雁姐姐,我只怕就着了你的道。不过,这边你留下个信物吧,给你信任的人,以防万一。”
“好。”颉利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牌,递给婉贞。
婉贞摇摇头:“我不能接。”
颉利也明白婉贞所指,他转身走到葛织面前,将玉牌交给葛织,并用突厥语叮嘱其用途。
交代好之后,颉利有回到婉贞面前,道:“我给你的那个孔雀石项链,收好了吗?”
“在房里。”
“拿来带着。那个也是信物。”颉利顿了顿,又说道,“是当年我父汗给母亲的,上面的银牌上的图纹,是父汗亲手所绘,如有危机可以拿出来。先王的遗物,在突厥很受尊重,明白吗?”
婉贞愣住,没想到他当初给的项链是这么重yào
的东西,自己随手拿来也没在意。父亲的手绘,母亲的遗物,对他来说应该很重yào
的,却给了自己。
“你要小心,知dào
吗?不要强出头,这里是突厥,这是突厥王室之争,你要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颉利凝视婉贞,说道。
婉贞抬头笑道:“我是你的盟友啊。王爷必然凯旋归来,在下静候佳音。”
两人相视而笑。
颉利转身出门,外面是全副武装的几十名侍从。
婉贞与两名王妃一起送他们出了府门。
远处,枯枝蒙绿,积雪消退,红日当头,不知dào
会不会染红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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