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
逃户村最后一批字桃采收。
陈初这边的西红柿该采摘第二批了,还有头茬紫长茄。
也就是说,明天又要下山了。
傍晚时,杨大叔特意过来交待了一句:“初哥儿,新房差不多完工了,晾晒几日便能住人了。明日下山我与你们同去。”
看来,上次‘逛勾栏’事件,让他不放心几个小子了,要跟着盯住他们。
送走杨大叔,陈初转身进了窝棚。
却看见猫儿正坐在床沿发呆,虎头蹲在墙角拿着两只小木偶打架玩......
方才杨大叔的话猫儿应该是听见了,所以知道陈初明日又要下山。
“猫儿,猫儿?”
唤了两声,猫儿才反应过来,抬头望了陈初一眼,桃花眼中满是幽怨。
猫儿这些天虽没问过,但看来心里已是有了心结。
得好好谈谈了,但屋内还有个碍事的小电灯泡呢。
于是,陈初轻轻踢了踢虎头的小屁股。
头顶两支小揪揪的虎头仰起脸,迷茫道:“哥哥,你踢虎头作甚?”
“去姚大婶家借把芫荽......”
“怎又借芫荽呀!”
虎头相当不乐意,但在陈初的威逼利诱下,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出去。
支走了电灯泡,陈初一屁股在猫儿身旁坐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猫儿的肩膀。
“猫儿,这些天你怎么没问过我采薇阁是咋回事?”
“官人想与猫儿讲,自然便讲了。若不想讲,猫儿即便学吴大嫂与你闹一场,你也不会讲,反倒惹你生厌......”
软绵绵的声音没有一点火气,却有股子掩盖不住的哀怨。
“那天是这样的......”陈初把那晚的情形讲了讲。
猫儿支着耳朵仔细听完陈初的陈述,才马后炮一般地来了一句:“官人不必给猫儿解释。”
然后竟主动歪脑袋靠在了陈初的肩膀上,还伸出小手拉过陈初的大手,用食指轻轻摩挲起后者手掌的茧子。
......这么好哄的么?
不需要买个包包?不需要几件首饰?
“猫儿晓得官人这半年很辛苦,也晓得官人是个本事的。”猫儿在耳边轻声呢喃。
微弱、温软的气息吹的陈初耳朵发痒,有些些燥热。
“官人,猫儿不是善妒之人,往后你便是在外有了人,猫儿也不会与你打闹,但需等你年岁再大些......”
“啊?”
陈初登时没反应过来。
这就是腐朽的封建社会么?太无耻、太肮脏、太......可爱了吧......
不过,猫儿的话也有些奇怪。
虽然陈初外表像十六七岁,但周人十四成丁、十八成壮丁,十六七岁男子成婚的比比皆是,所以‘需等你年岁再大些’是个什么意思?
接着,猫儿皱起小鼻子,半是撒娇半是认真道:“反正两年内不许官人乱来。”
“呵呵,我不是那喜欢乱来的人。”
猫儿听了,微微仰起小脸白了陈初一眼,脱口道:“娘说,天下便没有不偷腥的猫......”
说罢,猫儿又觉这话轻浮了,不像寻常良家妇人说的话,不由有些后悔。
于是猫儿一把握住了陈初的手,来了个十指相扣,试图转移陈初的注意力。
接着又道:“官人还需答应猫儿,往后你若真的有了人,不许瞒着猫儿。她若要进我陈家家门,也需我点头方可。”
和老婆讨论再找其他女人的话题,对一个现代人冲击还是蛮大的......
猫儿看到陈初发愣,却以为他不愿接受这个‘丧权辱国’的条件。
便又细声细气解释起来:“官人,咱家与别家不同。家中没有公婆持家,若德行有亏的女子进了咱家,定闹的家宅不靖,所以需猫儿帮你看了,才可放心。”
两人的谈话,自借到了芫荽的虎头返家中断。
这天晚上,睡在虎头两侧的陈初和猫儿各自想着事,都没有睡着。www.
猫儿趁着‘采薇阁’事发,提出的两个要求是藏了许多心思的。
周人礼制,双亲去世,守制二十五个月。
也就是说,还需等十九个月,猫儿才能和陈初圆房,成为真正夫妻。
这段时间里,万一自家官人在外把别人肚子搞大怎办?源于赵寡妇的职业,从小的耳濡目染的猫儿怎会什么都不懂。
同时,也源于娘亲的影响,她对男子‘守身’这一点,没有任何信心。
所以她给官人立下规矩,不允许自家的第一个孩子不是自己所出!
以前,猫儿还没有这些顾虑,那时她觉着两人带着虎头就这么在山上厮守一辈子也是极好的,能再多挣些钱就更好了。
随后,字桃上市,家里得了一趣÷阁钱,吃穿用度渐渐有了保障。
再往后,陈初卖了驻颜果,搬回家一百多两银子。
猫儿被吓到了,同时有种‘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慌乱,自觉出身卑微,却又眼见官人要发达......
‘采薇阁’只是个由头,那些早已想好的话,猫儿总会找机会和陈初说一说。
因为对当下礼制不熟悉,陈初并没有猜透猫儿的第一个想法。
但当晚躺在床上细细思量后,陈初却猜到了她的第二层意思。
那句‘若有旁的女子进咱陈家家门,需我点头方可’,表达的意思不就是:往后家里不管有多少女人,她们进门时必须给我端茶,猫儿是正儿八经的大妇!
或许正是因为没有娘家可依仗,底气不足的猫儿才刻意强调了这件事。
想明白了这些,陈初不由失笑。
自己不过刚刚温饱,还在奔小康的道路上狂奔,自家娘子却已做好了接受他三妻四妾的打算......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真香。
“猫儿,你可还有亲人?”黑暗中,陈初略显惫懒的声音响起。
“亲人?官人你呀。”猫儿也没睡着,马上应道。
“我是说血亲长辈。”
“唔......舅舅一家留在东京城,但多年未有音讯,也不知还在不在人世了。”
“哦,等我们彻底安顿下来以后,去寻舅舅一趟。”
“啊?官人好端端的怎想起寻舅舅?”
“三书六聘那些礼节虽繁琐,但也是少不了的流程,你那边总得有娘家人坐镇吧。”
“......”猫儿呆愣半天才喃喃道:“猫儿已是官人的娘子,哪有再办婚礼的道理......”
“怎不能再办?只要你我想办就能办,猫儿不想?”
又是一阵沉默后,猫儿才用稍稍带着些战栗的软糯声音道:“想......”
这世上哪有女子不想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
“那就是了。明媒正娶的娘子,怎么能稀里糊涂过一辈子。”陈初顿了一顿,稍后又缓声道:“几个月前,我躺在山道上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遇见了猫儿......多谢娘子给了陈小郎一个家......”
“不是的,不是的......”猫儿一开口便哽咽了,“是官人给了猫儿一个家。”
说到此处,猫儿再顾不得矜持,灵活地从虎头身上翻了过去,挤在陈初和小丫头中间,再一撅屁股,把熟睡的小丫头挤进了床里边......
脑袋抵在陈初胸口,消瘦肩膀不住耸动。
“好端端的哭什么啊?”
“猫儿心里明明欢喜,却怎也忍不住......咳咳咳......”猫儿想把眼泪憋回去,却因此剧烈咳嗽起来。
“哭吧哭吧......”陈初轻拍猫儿后背,边帮她顺气边无奈道。
“哇......”
十几年里,猫儿从未哭的这般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