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在向我提问么?

——那么我给出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因为你先背叛了他。

尧庚年的手覆上了沈无争燃烧的手,尸龙息从不灼烧它的主人,因此对于沈无争来说,尧庚年温热的掌心竟然是他生前感受到的最舒适的一丝凉意。

这股凉意源自于他一生都在憎恨的敌人,这道烈火却出自他一生都在养育的爱徒。

事到如今,究竟是柳沉舟更冷血,还是沈无争不够细呢?

尧庚年没有说话,他看着面色极差的沈无争,又抬头望向了柳沉舟。

柳沉舟是没有表情的,他看着濒死的沈无争,就像是在等待着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去死。

数百年的师徒情,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为什么……”

沈无争燃烧的眼球中已经看不出任何的神情,他干燥的嘴唇张开闭合,只说出最后的这三个字。

此时此刻,尧庚年更像是他的徒弟,他抬手攥住了沈无争已经烧成枯骨的手掌,对他遗憾的耳语。

“沈门主。”尧庚年道。“您好小气啊,怎么连元神都不给我呢?”

话音落地,沈无争最后的坚持也被这句话气散了,只见他又呕出了一口燃烧着的血液,头一垂,彻底死了。

尧庚年当然不想错过这等好时机,他立刻控制着厉鬼之息找到了沈无争的元魂,准备趁他身死魂未灭的时候一口吞掉。

但沈无争的元魂是与一个房屋形状的魂器纠缠在一起的,当尧庚年想要去强行将他们分开的时候,他被一股清风给推了回来。

想都不用想,这股清风属于柳沉舟。

清风将尧庚年的厉鬼之息推出来,意思很简单,那就是柳沉舟在告诉尧庚年,想都别想。

尧庚年也很识趣,既然柳沉舟想要,那么就给他无妨,不过尧庚年不会让柳沉舟如此惬意。

所以在尧庚年将自己的厉鬼之息撤走的时候,他就将一股尸龙息打入了沈无争的元魂里去。

尸龙息一沾上元魂与那个魂器便开始迅速地燃烧,逼得那股清风不得不快速地离开了。

这一烧,就是压死沈无争最后一根的稻草。

沈无争的死,起于柳沉舟的背叛,终于尧庚年的补刀。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了,身体被烧成了灰,元魂与魂器也被尧庚年烧得干干净净,让他连死后化书的可能性都无了。

但不知是冥洞里的法则特殊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修习天道的沈无争死了,但众人却仍然记得他,就算他没有化书,更没有前往上古之塔。

这很奇怪,但柳沉舟显然对此漠不关心,尧庚年也就没有问出来。

在沈无争死后,寂王殿也化成了飞灰,所有人只感觉眼前一晃,世界便重新回到了冥洞之底——那条血河之上。

而一直都在窥探沈无争元魂与魂器的柳沉舟与尧庚年呢?

他们因为在利益上的互相较劲,所以到最后谁都没能从沈无争的身上捞到半点好处。

这时,见沈无争的大世界化成了虚无,仇铭岳长呼了一口气:

“虽说这个谋杀有点让人意外,但至少结局是对我们有利的,对吧,徒弟!”

仇铭岳说完,就拍了拍尧庚年的头发,指挥着他落回到血河之上。

“师父……您也该从我的脖子上下来了吧?”

“别催啦,我这不是在登高望远嘛,我在警惕四周呢!”

尧庚年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仇铭岳就喜欢这样,还是真的在警惕四周,所以嘴一撇,忍耐了下来。

“奇怪啊……”仇铭岳骑着尧庚年的脖子,站高望远似地探寻着四周的景色,却没见到其他的人影,纳闷地反问一嘴:“徒弟,你说的那个楚潇潇和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小狐狸呢?”

——原来真的在找人啊。尧庚年心里想着,连忙答道:“应该在不远处,我是迷路过来的。”

“哦……那要不你往回走走看?”

“唔!!”

这时,他们察觉到了上空传来了一声闷哼。

是柳沉舟。

离开了寂王殿的保护后,独身处于冥洞法则下的柳沉舟脸色变得极差,但他控制着自己的那朵雾山莲来到身旁,将其中的白雾包裹住自己。

白雾缭绕着形成了一个透明的原型薄膜,薄膜内立刻充斥白雾,不消片刻,柳沉舟的周身就形成了一个云雾缭绕的护罩。

这等护罩刚刚生成,柳沉舟的表情就轻松了不少。

“雾山莲,雾山莲……”

仇铭岳抬头看着头顶的柳沉舟,脸上的嫉妒几乎要凝成了实体,他喃喃自语道:

“沈无争这老小子,真的有不少好东西啊,哎,要不是柳沉舟直接从内部攻克了他,徒弟,我和你说,你是有机会将寂王殿这个上好的魂器收入囊中的。”

说完,仇铭岳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天道的走狗没有处理干净。

嘶……这个柳沉舟,该怎么处理好呢?

要说硬打也不是不行,但仇铭岳方才与沈无争的对峙消耗了不少的力气,如今再战这个柳沉舟,就算是有天道保着,但谁能保证这柳沉舟的大世界……不会是第二个寂王殿呢?

若真是如此,那么到那个时候,就该轮到自己与尧庚年恐慌了。

“喂,柳沉舟。”仇铭岳想到这里,就强摁下自己心中的担忧,对着上空喊道。“你想怎么样?是展开你的大世界,跟我和我家徒弟再打一次吗?”

“……”

上方的白球没有传出什么声音。

“柳沉舟?”

见仇铭岳如此积极地惹怒柳沉舟,但却迟迟不肯率先出手,尧庚年就悄悄问道:

“师父,你到底想不想和他打啊?”

“傻徒弟,当然不想啊。”

“那你催个什么劲啊?”

“那我要是不催,岂不是显得我很怂?毕竟也不是很怕,那催催又如何?他还真敢把他的大世界展开和我打?懂不懂什么叫上古余孽的压迫力?”

“……”

说得好有道理,尧庚年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茬了。

所以尧庚年闭嘴了。

而仇铭岳这么催也是有自己的道理的,毕竟他可不相信柳沉舟在弑师之后,还有计划在顺便杀了自己与尧庚年。

不会吧?柳沉舟,你不会真的想过一口气吞了你师父和我吧?

你哪来的胆子啊?

果然,当仇铭岳正腹诽的时候,就看见半空中的那个白球落了下来,到了仇铭岳的身前稳稳停住了。

随后,云雾自动被一分为二,露出了柳沉舟的本体。

柳沉舟的表情依旧是冷冷的,他看着仇铭岳,说道:“不,但我还是要带走楚潇潇。”

“楚潇潇?”仇铭岳眨眨眼睛。“别开玩笑了吧?我可是知道这姑娘的,他是楚尘的女儿,有我在的话,是不可能让你带走她的。”

尧庚年听完,视线下意识地移开了。

他没有去看柳沉舟,可也没有帮仇铭岳说话,因为在这个档口,他才是利益最相关的人。

但尧庚年与柳沉舟的交易,是万万不能被仇铭岳知道的。

若是这时柳沉舟走了,那就是柳沉舟赚翻了,他只损失了一只凤凰,可换来的却是他稳坐门主之位。

可尧庚年呢?

若是柳沉舟走了,那么他尧庚年就是一无所得。

按理说尧庚年应该是担心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没关系。

——没关系,尧庚年,柳沉舟是你的朋友,他说过的话是一定会兑现的。

所以尧庚年只听见柳沉舟说了一句话:“那么,晚辈得罪了。”

一句话如同一根定海神针,让尧庚年忐忑的心安定了下来。

不仅如此,柳沉舟还在一瞬间展开了他的大世界。

柳沉舟的大世界不像沈无争的寂王殿那般狭窄阴森,他的世界是广阔的山河,视野开阔,天高地远,充斥着一股自由的风。

而尧庚年等人便处于这山河的正中央,临水而站,背山而立,微风拂面,好不自在。

这里充斥着浓郁的风灵力,似乎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晚辈不才,大世界无终之界,希望前辈喜欢。”

柳沉舟这时候已经离开了雾山莲的保护,那朵洁白的莲花此刻恢复到了含苞待放的状态,静静地漂浮在柳沉舟的身侧,静美得宛如天界才有的仙气。

“……你的魂器,是谁给你的?”仇铭岳万万没想到柳沉舟居然真的敢与他一战,眉头紧皱着审视着四周,突然感慨道:

“无终之界,好一个无终之界,这东西也多亏了沈无争吧?”

说到这,仇铭岳笑了起来,却充满了嘲讽的味道。

“柳沉舟,好一个柳沉舟,你这一路走来,到底踩着多少人的命?嗯?”

仇铭岳虽然讨厌天道的走狗,但并不厌烦沈无争其人,沈无争只是被迫供奉天道、被迫为了天下的安稳而维护天道的威严罢了。

沈无争与仇铭岳,他们只是立场对立的人,至于他们自己之间,是没有私仇的。相反,仇铭岳还是敬佩沈无争的,甚至在有些时候会对他动些恻隐之心。

毕竟沈无争渴望的自由,正是他们这十一人亲手毁灭的东西,寻根问源的话,仇铭岳自问是欠沈无争一个解释的。

但柳沉舟方才弑师的举动,已经让仇铭岳心生厌恶。

现在的柳沉舟,不仅仅是仇铭岳讨厌的‘天道走狗’,还是仇铭岳讨厌的活人。

情感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仇铭岳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口气给柳沉舟了:

“我说柳沉舟,你还真是个乖徒弟啊,用着你师父的,拿着你师父的,到头来你师父辛苦一场,就被你过河拆桥似的杀掉了。柳沉舟,不亏是你啊。”

面对仇铭岳的冷嘲热讽,柳沉舟的表情依旧是淡漠的,他甚至大言不惭地说道:

“是这样,前辈批评的极是,前辈还有何指教?”

“有何指教?我哪敢指教你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和沈无争走上一条路了呢,柳沉舟,你说是吧?”

“是。”柳沉舟答。“那如果前辈没有指教的话,楚潇潇我就带走了。”

话音落地,没等仇铭岳反应过来,柳沉舟的身影就消散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时,远方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声!!

仇铭岳一惊,连忙扯着尧庚年的头发让他跑向声源处:“糟了!他把那两个姑娘一起纳进来了吗?失策了!快追!徒弟,快追!!”

是的,柳沉舟办事是很稳的,他难得认了一个朋友,就要说到做到,不会让他的朋友失望。

柳沉舟对尧庚年的信任就像是他之前对沈无争的一样,只要对方没有做出背叛自己的事,那么柳沉舟就会坚定不移地信任着对方。

可惜沈无争出卖了柳沉舟,而刚刚被背叛的柳沉舟迫切地需要一个信任的对象——尧庚年在合适的时机出现在了合适的地点,便成为了柳沉舟的‘朋友’。

柳沉舟不会违背诺言。

他来到了楚潇潇与言灵儿的身前,身后则是追过来的仇铭岳,可惜为时已晚,柳沉舟已经站在了楚潇潇的身后,将手摁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时的楚潇潇刚从金砖中回过神来,她看着面前如此秀美的山河还楞了一下,结果就是这短暂地愣神,就被柳沉舟摁在了原地。

楚潇潇的手一抖,手里的金砖就掉在了地上。

言灵儿手疾眼快地拿走了金砖,盯着柳沉舟不放。

“小凤凰,我们又见面了。”柳沉舟声音里带着笑意,对着身前的楚潇潇打起招呼。“想我么?”

“……”

楚潇潇哪敢想他?第一时间就是拼命的摇头,可当她头摇到一半,又想起这可是柳沉舟,又连忙如小鸡啄米一般地点起头来。

“想……想……想……”楚潇潇磕磕巴巴地说道。

“我不喜欢撒谎的姑娘。”柳沉舟很喜欢楚潇潇慌乱的样子,心情也好了起来。“你是在骗我么?”

这话落在楚潇潇的耳朵里,基本就是判定死刑了。

所以楚潇潇干脆僵硬在了原地,任凭柳沉舟摁着,放弃了思考。

旁边的言灵儿是恨铁不成钢,她猛地掐着楚潇潇的大腿肉就扭了一圈,活生生把这只小凤凰给疼醒了。

“你清醒一点!!”言灵儿喊道。“尧哥儿来了!!”

尧哥儿来了!

这几个字就像是一道光,突然穿透了黑云迷雾,照亮了楚潇潇的心田。

她无光的双眼中立刻有了神采,只见她凝神远眺,就看见尧庚年向他跑了过来!

……等一下,尧庚年头上坐着的是什么东西?

楚潇潇有一瞬间的迷惑,但都被尧庚年的到来驱散了。

“尧先生……”楚潇潇颤抖着喊了出声。“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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