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庚年说完,逸风的尸体便自内而外绽放成了一道光,这些光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内敛,渐渐形成了一本模样扭曲的纸片。
说是纸片也不尽然,若是以这个世界的法则为基础的话,这是一本样貌怪异又小的可怜的‘书’。
尧庚年毕竟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等奇观,一时间都忘记了元魂的事。
在影子里的言灵儿见状不妙,连忙对看痴了的言灵儿喊了一声:
“尧哥儿!元魂!你快把他的元魂拿出来放在天秤上!不然等他彻底化成一本书回归太古之塔,你还要多杀一个才行咧!”
哦哦,对了,差点忘了这码事。
尧庚年这才探出自己的厉鬼之息,强行深入了这本扭曲的纸片中,他透过表面侵入内里,趁那颗渺小却仍散发着光芒的元魂没有彻底与书融为一体前,一把就将它扯了出来。
按理说,尧庚年以这样的身份谋杀了一个清君门的修仙者,是要被罚的。
可直到尧庚年将清君门弟子的元魂拿在手里的时候,都没有人过来一看究竟。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就目前来说的确是好事一桩。
至于在场幸存的家伙们?
这些人看出尧庚年不是个好惹的人,他们哪敢说尧庚年的不好?一个个都悄悄打量着他的脸色呢,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逸风’。
他们不想巴结,是因为尧庚年说到底只是个残废,他们拉不下来面子。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得住的,这不,一个少年就挤出了人群里。
是方才那个举手提问的少年人。
“您是要把元魂放在天秤上吧?我来替您放!”少年脸上堆笑,对尧庚年献殷勤。
尧庚年却没有说话。
少年见状,立刻懂事地后退了一步,试探着又问道:“那个……您看不见路的话,这边走几步,就能碰到天秤啦。”
尧庚年也不是什么恶人,见这少年的确只是单纯的献媚,就稍稍放下了防备,点着自己的木杖走了过去。
在少年人的帮助下,尧庚年顺利地将手中扭曲的元魂放在了天秤的左侧。
‘吱呀’一声怪响,天秤缓缓地恢复了平衡。
异变陡生。
一道由不同的颜色纠缠而成的窄光自天而降,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在了天秤的石钥匙上,并融入其中。
随后空气骤然寂静,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吸走了所有的声音。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股强波便从石钥匙内部震荡而出!
余波扫向四周,将原本拥挤在一堆的人群全部打散开来,首当其冲的便是站在尧庚年身旁献媚的少年,最先被吹飞回了人群里没了踪影。
尧庚年没管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天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轰隆隆——”
震荡过后,石拱门开,一条康庄的大路在门后铺就,延伸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清风自山顶吹来,拂过众人的头顶,也掠过了尧庚年身后这片血淋淋的屠杀地。
伴着清风,满地的尸骸便化成了星尘消散,就连地上的鲜血与脏器也一并碎掉,随着这些星尘一起卷向了晴空之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风过后,这里宁静得就像从未喧嚣过。
这时的人们也都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竟然相视而笑,更在之后两两走到了一起,结伴向着拱门内的世界走去。
好像他们之前的刀剑相向只是梦一场,如今梦醒了,他们仍是知心好友,仍是文人雅士。
尧庚年看着身旁走过的人,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这时,一个壮汉路过尧庚年的时候停了下来,他和气地对尧庚年道:
“没想到你这瞎子竟然能平衡天秤,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大家能这么顺利地通关,还是多亏了你。”
尧庚年表情微妙地点点头,送走了壮汉。
壮汉走后,又来了一位俏佳人。
“看来你脑子还是灵活的嘛,如果你不是瞎子,我让你入赘也不是不行。”俏娇人对尧庚年抛了一个媚眼,便也离去了。“多活一会啊,小瞎子,我期待你以后的表现呢~”
言灵儿听后,差点没冲出影子与这俏婆娘一决高下。
好在让尧庚年给摁着头压了回去,这才稳住了事态。
随后,那个被吹到人群里的少年则又悄咪咪地凑了过来,对尧庚年说道:
“那个……能不能和你同行呀?我,我很会照顾人的!!你说你日后没个照顾的,日子也比较难过是吧?”
少年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尧庚年共情了。
毕竟尧庚年自己也是从凡人过来的,在踏入陌生的领地或孤立无援时,想找个依靠的这种心情尧庚年最懂了。
想当初,他也是想要依靠言灵儿来拯救自己的家人,可言灵儿背叛了自己,当时的绝望他太懂了。
如今这位少年也是想攀附着自己才过来献媚的,那为什么不帮一把呢?
更何况自己如果想要维持盲人的人设,也的确需要一个小厮来使唤。
所以尧庚年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人一喜,连忙道:“邵游,我叫邵游,你可以叫我阿游,哎呀,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我都行的!”
“邵游,知道了。”尧庚年也笑了起来,他对邵游行了个礼,规矩道。“在下姓尧,上先下生,尧先生。”
尧庚年这名字肯定是不能用的,万一要是传进柳沉舟的耳朵里,那自己还有好日子过?
索性邵游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很能生,但又不敢明说,只是吧唧吧唧嘴,就点点头意思过去了。
“那我带您往里走吧,大家都往山上走了!”邵游殷勤地给尧庚年引路,小嘴巴喋喋不休。“对了,您以后准备主修什么呀?”
“主修?”
尧庚年想了想,刚想问都有什么,却突然觉得不对劲。
自己可是刚刚杀了一个清君门弟子的,那群人在风吹来前可都是害怕自己的,怎么风一吹,好像也让把他们把这个事忘了?
想到这里,尧庚年立刻问道:“邵游,刚才是不是有一个清君门的弟子来这里……”
“没有啊。”
“什么?”
尧庚年讶异。
“我们不是先去清君门山脚下的信仰宫接受了天道的赐福,随后来到这里,看见一个天秤悬在一道石拱门上么?”邵游纳闷。“然后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个时候你就站了出来,拿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放在了天秤上,天秤一平衡,门就开了啊。”
结束了?
就这?
尧庚年愣住了,顿时觉得那阵风怪异了起来,它不仅仅带走了人们对于屠杀的记忆,甚至还将那个已经修仙且化书的清君门弟子也一并抹去了。
或者说,实际上那阵风只是在天道的规则下,更加精准地抹去了人们对于杀戮的印象。
至于人们为什么会将那个清君门弟子忘掉,是因为自己破坏了他化书的过程,导致他没有完全化书?
也就是说,只有完全化书、且并被收纳进太古之塔里的人,才算是完完整整地留下存在的证明么?
尧庚年眉头紧皱,他想到这里,只觉得天道是在自找麻烦。
但毕竟这种猜想目前不成体系,佐证也不够全面,尧庚年只是想想就做罢了,还是不足以信的。
一切还是等拜入清君门后,正式开始学习关于修仙与天道法规之后再说吧。
正想着,人群停了下来,邵游连忙护住了尧庚年,免得让他被绊倒。
“您小心。”
“嗯。”
尧庚年也配合着停下,尽量不抬头去眺望前方,而是问向了身旁的邵游:“怎么了?”
就算如此,尧庚年也能从人群的吵杂声判断,这里一定是人山人海,拥挤非常。
“好像前面有一个广场,广场上有四个老头坐在一张桌子面前,看样子是在等我们。”
“哦?”
“哇,尧先生,这里人好多啊,至少有十数万人呢!他们都是来拜师修仙的吗?”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在举行拜师大会?”
“不知道……”邵游说到这里,又抓紧补了一句:“不过我会弄明白的,您在这等我,我先去前面看看!”
尧庚年总觉得这架势不对,可还没等他发声拦住邵游,这小个子就进了人群里没了踪影。
言灵儿这个时候则从影子里浮现了出来。
“尧哥儿,我觉得我最近的存在感有点低。”言灵儿阴恻恻地站在尧庚年身侧。“你不能准备拜师后,一直让我在影子里窝着吧?”
……
嗯,还真是这么准备的。
尧庚年心想着,但对着言灵儿这张幽怨的脸,最终没忍心开口称是。
言灵儿挽住了尧庚年的手,一字一顿道:“从现在开始,我在你身边跟着。”
“别闹,要是邵游回来了问起你,该怎么办?”
尧庚年有些头疼,他其实是准备让言灵儿藏在影子里,关键时刻当一个底牌用的。
言灵儿却不管这些,她盯着尧庚年,幽幽地说道:“到时候就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
什么?
尧庚年下意识后退两步,他瞬间想起了与言灵儿相遇时的场景——当初这只小狐狸就说自己是她的良人,怎么还成真了?
正经人谁和狐妖结缘啊!
尧庚年当机立断,觉得还是把言灵儿摁回影子里比较好。
正当尧庚年与言灵儿围绕着影子较劲呢,前面就传来了邵游的大叫声:“尧先生!尧先生!!救命啊,尧先生!!”
好嘛,尧庚年这根大腿,可算是让邵游抱明白了。
用的真及时啊!
尧庚年皱了皱眉,没准备应声,毕竟邵游以后次次都是这样,那这个小厮还不如不要。
见尧庚年没理会他,邵游的声音又大了点:“尧先生!!”
尧庚年非常淡定地往人群里缩了缩,准备让邵游自己解决麻烦。
可他一扭头,就和楚潇潇的脸贴上了。
尧庚年:“……”
楚潇潇:“嗨,尧先生是谁,你么?”
尧庚年看着楚潇潇狐狸似的笑容,只觉得一阵凉风贯穿脊背,他立刻在楚潇潇还没说下文的时候举起了手,大声道:
“我在这,邵游,你这笨蛋喊什么呢!别给我惹麻烦了!”
说完,尧庚年便疯狂后退,远离了楚潇潇。
楚潇潇:“……”
邵游沾了楚潇潇的光,被尧庚年及时救场了。
原来他刚才被人群推了出来,一下子就跌倒在了四位长老的面前。
这些长老大见到这等鲁莽的人是不屑一顾的,可偏偏有一个不走寻常路的老头子就看上了邵游。
当然,是那种打是亲骂是爱的‘看上’。
所以邵游就被这老头子那只威风凛凛的白虎仙使叼在嘴里,尖利的牙就搭在邵游软嫩的脖颈上,随时都会一口将他杀死。
白虎至少有数米高,一身的肌肉盘在身上,雪白的牙齿,湛蓝的眼眸,尖锐的利爪,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直夺命大猫咪。
当然,没有这细胞、且被含在嘴里的邵游,这个时候怕死了。
他扒着白虎的牙,讨好地对着从人群中出来的尧庚年说道:
“尧先生,您……您来啦……”
尧庚年带着拐杖走到了人群面前,他透过墨镜悄悄观察着这四个老头的动向,一边说道:
“来了,你这是怎么了?叫什么呢?”
“我被一头大猫给挟持了……”
还没等尧庚年反问,白虎的主人、也就是那个老头就跳出来给了邵游一拳。
“什么大猫,我这八寒白虎可是仙使中的极品,怎么就是大猫了!老八,给我咬死他!”
“前辈手下留情!”
尧庚年连忙扬声道:“他有眼无珠,口无遮拦,冒犯了前辈,望前辈不要与这等人生气,留个活口,也算行善了,大家来到这里都不容易,给个机会可以吗?”
这老头似乎也只是吓唬吓唬邵游,见尧庚年劝阻,便借坡下驴收了手。
可是如此一来,老头的注意力就都转移到了尧庚年身上。
“你是何人?”
“他的朋友罢了。”
“朋友?我看不止吧,他刚才喊救命的样子,和喊亲爹没什么两样。”
“那您要是这么说,其实也不是不行。”
在老头惊讶的目光中,尧庚年非常自然地应了。
这小子才伺候自己没几下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单论给他擦屁股一事,尧庚年当他后爹也不是不行。
看见尧庚年反应如此有趣,老头脸上也浮现了笑容,他不急不慢地走了过去,挑起了尧庚年的下颚端详着他。
尧庚年也没反抗,任他端详。
“瞎子?”
“先天视弱,如今与失明无异,只不过若是正午光强,还是能隐约看见人影的。”
尧庚年可不敢说自己是天生的瞎子,若是这老头问多了,大概率是露馅的。
所以他直接说自己视弱,完美地把这个问题给绕了过去。
老头眯着眼打量了尧庚年好一阵,又问道:“我问你,你可杀过人?”
好问题,是如实道来呢,还是故作纯洁呢?
尧庚年透过墨镜与这老头对视,不知为何,他在这老头身上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
与之相法,更多的是一种……颓废感。
这样的老头,在清君门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尧庚年没有回答老头的问题,反倒是装着胆子反问道:
“你这问题毫无意义,倒是你,明明身居清君门高位,却还一副颓丧模样,怎么,难不成是对大环境心有不满么?”
话音落地,老头的脸色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