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君尘活了三百年,也算是小小的见过人情冷暖的老人了。

但敢把他从土里拔出来在插回去还往里怼怼的,他是第一次见。

“呸。”洛君尘坐在地上把嘴里的土渣子吐出去。“尧庚年?没听说过,哪路的人啊?”

“这……”尧庚年想了想。“师从仇铭岳。”

“哦,仇铭岳啊,我知道。”洛君尘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就是那个小毛蛇嘛!他也当人师父了?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收徒弟了。”

尧庚年听后,奇怪地瞥了一眼身后的澹台晔。

澹台晔竟然点了点头,赞同了这句话?!

——难道我师父,真的不适合为人师表??

“仇铭岳的徒弟找我做什么?”洛君尘又问,表情不屑。“还有,你刚刚把我插进土里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这……”尧庚年一哽。“是小辈冒犯了。”

“对!冒犯了!”洛君尘站起来对着尧庚年指手画脚,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我正缺个小厮,过来给我打杂十年吧。”

打杂十年?

尧庚年咋舌,可还没等他说话,言灵儿又双叒叕窜出来抗议了。

“十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谁都像你一样老不死啊,炼丹童子!”

“……嗯?”洛君尘瞪大了眼睛。“你叫我什么?”

“炼·丹·童·子。”言灵儿扮了个鬼脸。

洛君尘扬手便向言灵儿打出几枚碎石子,但地上的影子却突然闪过,将他的攻击化解了。

“哦?有点东西,”洛君尘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尧庚年。“你再接我一招。”

“前辈无须多礼,晚辈不怎么想接。”

见言灵儿突然被针对,尧庚年也没客气,只见他扬手一挥,一团漆黑的龙息便自他的脚下升腾而起,气势汹汹地将洛君尘包了起来!

洛君尘没见过尸龙的吐息,但本能也察觉到了这东西不好惹,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雕虫小技罢了,前辈无需惊讶。”

尧庚年的龙息之圈已成,只是个凡人炼丹师的洛君尘早就没了退路,只能惊恐地站在中央,绝望地感受着急剧升高的气温——

“等等……等等!”

洛君尘没想到尧庚年竟然会这些歪门邪道,刚想求饶就被尧庚年掐住了脖子,这下他不仅热得满头大汗,更是呼吸不畅,只觉得要死了。

一向养尊处优的洛君尘哪受过这委屈,登时就不知所措了,他只能扒着尧庚年的手垫着脚,努力地呼吸着空气。

“你……”

“我家小狐狸的确口直心快,有些调皮,但不是坏人。”尧庚年淡然道。“前辈突然出手伤人,是否不合规矩?”

“我……”

“前辈若是不服,晚辈正巧在清君门认识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可以为你我做主。”

洛君尘听到这里突然有一丝不妙的预感:“谁?”

“清君门大弟子,半仙道长,”尧庚年战术停顿。“柳沉舟。”

柳沉舟?

那个瘟神??

他还和那个瘟神有关系??

洛君尘瞬间就没脾气了,他立刻换了一副讨好的笑容:“对不起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这个……咱们好说好商量,行不行?”

尧庚年仍掐着洛君尘的脖子,谦卑地问:“那晚辈其实有事相求——”

“行!行!!”洛君尘忙道。“前辈照顾晚辈,理所应当,是不是?嘿嘿,那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

尧庚年松了手,洛君尘立刻捂着脖子后退两步,这才把气喘匀了,腾出空指了指身周的黑炎圈子,道:“这东西……热……”

“哦,是晚辈疏忽了。”尧庚年规规矩矩地行礼,墨迹了一会后才把黑炎收了回去。“对不起,望前辈海涵。”

海涵,海涵个屁啊!

洛君尘吃了大亏也丢了面子,心里有火又不敢发,只能憋屈了半天逼着自己扬起一张笑脸,对着尧庚年‘大度’地说道:“没事,年轻人嘛,都好,都好。”

尧庚年依旧是一副晚辈模样,对洛君尘毕恭毕敬道:“前辈大度。”

洛君尘见状险些被气出内伤,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看戏的澹台晔,比划了一下,无声问道:‘你给我带了个什么怪物来啊?’

澹台晔歪了歪头,张嘴无声回道:‘阿岳的徒弟罢了。’

徒弟?

老子我活了三百多年,真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后生!!哪有拎着人家脖子求人办事的啊?!

洛君尘刚想发怒,就看见尧庚年正盯着自己,一下子就萎了下来。

“还有什么吩咐啊……?”洛君尘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尧庚年眨眨眼睛。“我听澹台师姑说,你这有丹药,可以助我修行?”

“哦……哦!!”洛君尘后知后觉,连连点头。“对,有……但也没有……但也有,但又没有……”

尧庚年眉头微皱:“到底有没有?”

洛君尘吓得一个激灵,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有,有,就是灵药不全,你若能帮我找到,就可以了……”

说完,洛君尘还悄悄看了看尧庚年的脸色,生怕自己的要求过分,这个怪物反手就把自己给烧了。

还好,尧庚年大部分时候是讲道理的,他立刻恭敬道:“前辈尽管吩咐,晚辈定当竭尽全力。”

——这人看起来很礼貌啊?那刚才他为什么打我??

洛君尘惊魂未定地打量着尧庚年,反思起自己为什么突然被打,这时他瞄见了站在他身后的言灵儿,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个妻奴啊。

洛君尘悟了,所以他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哎呀,采药也是学问呢。”洛君尘试探着放松了情绪。“那些绝世灵药都长在无人绝境,你想替我采摘,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哦?您愿意教晚辈采药之法么?”

尧庚年一喜,心想着虽然没学到什么真本事,但若是学了识药采摘之法的话,的确有助于日后的炼丹,也算是多了一样真本事,不差。

而洛君尘呢?

他见尧庚年当真是个谦卑的后辈,立刻胆子大了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生龙活虎:“行,日后你行走江湖,别忘了告诉别人,你的炼丹师父叫洛君尘!!”

“嗯??”

澹台晔一听这话哪还了得,立刻冷哼一声:“洛君尘,你想当尧庚年的师父?你觉得你配么?”

“这……我……嗯……”

本来还兴致勃勃的洛君尘一听,嘴一撇就哑火了。

“啧。”言灵儿立刻小声哔哔。“自己教不了人,还限制我尧哥求学,怪不得这么男人婆,做人是真的损啊。”

澹台晔一字不落地全听进去了,言灵儿这句话是精准地在她的雷点上蹦迪,可还没等澹台晔生气,尧庚年就一把将言灵儿扯进了身后,对澹台晔恭敬道。

“师姑。”他说。“你说好不管我的。”

“我何时说不管你了?”

“您说好了要护我周全的,”尧庚年道。“所谓学海无涯,晚辈既然求师无门,那只能取天下人之所长自修,自然要受各个前辈的照顾、不断学习才行,师姑可不能断了晚辈的前路啊。”

这一句话是妙哉,既点名了澹台晔只是个保镖的身份,又将澹台晔与仇铭岳不能教自己的事高亮提醒,是毫无破绽。

澹台晔没了反驳的话,也只能冷哼一声、气鼓鼓地走了。

洛君尘看得是目瞪口呆,只觉得白活了三百年,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洛前辈?”尧庚年试探着问道。“采药之法……”

“教,”洛君尘坚定地说道。“能把这个男人婆搞得哑口无言,你真是我见过的第一人。”

“小事,小事。”尧庚年自信一笑,尽显凡尔赛本质,言灵儿见状,也情不自禁地趴在尧庚年的肩头悄声说道:

“尧哥,你装得好熟练啊。”

“喜欢么?”

谁知尧庚年扭头就对着言灵儿眨了一下眼睛,电了她一下。

小狐狸感觉怦然心动,脸红得像个红苹果。

“喜、喜欢……”

二人的话虽然声小,但也都被前面的洛君尘听到了。

万万没想到啊,自己在这深山中隐居炼丹,竟然都能被天降狗粮砸得如此狼狈。

可耻,可恨,可恶!!

洛君尘碎碎念着,就带着尧庚年与言灵儿回了自己那间已经被炸得不成样子的草屋里。

但这草屋看似简陋,内里却别有洞天,原来这草屋不过是个障眼法,里面空荡荡的,只在一面石墙上画着一个玄奥的大阵。

洛君尘走过去,将一颗通体发白的水晶球放在阵眼之上,这法阵便被球内存储的灵力驱动着运行了起来。

尧庚年觉得这些法器新奇,可言灵儿却见怪不怪,甚至还嫌弃这水晶球寒酸。

洛君尘这才得知言灵儿从前是仙家的事,但反应却和澹台晔一模一样:惊讶,但不太信。

穿过大阵后,三人来到了一处石洞之中,石洞内的陈设透露着生活的气息,且分有许多的石室,若是仔细聆听的话,还能在一处石洞内听见落水声。

“你想要的,大概是洗骨丹,洗骨丹别的材料我都有,但缺一味灵药,叫伴生莲。”洛君尘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伸手给尧庚年指了一间石室的方向。“你运气不好,伴生莲的花期刚谢,你要再等一轮才行,我看你也有心学,那就在我这看看书,增长一下学识吧?”

“啊?”言灵儿拉长声音,“那要多久啊?”

“半年后伴生莲会再度盛开,若是那时你有本事将它采来,我就可以替你炼制洗骨丹。”

“好久啊。”

“这还久?我炼丹还要整三年呢。”

“啊?三年?”言灵儿啊的更大声了。“你这是什么破丹啊?”

“当然是神丹。”洛君尘也不服了。“三年已经很短了,这还是我不出意外的情况呢,若是出了意外,要从头再来的。”

“太久了,尧哥,要不我们先出去做善事吧。”

“半年而已,难得的学习机会,我不太想放弃。”尧庚年摸了摸言灵儿的头,哄道。“等等我,可以么?”

言灵儿也是明事理的,她权衡了一番,也只能闷闷地点头答应了。

“半年哦。”言灵儿说道。“尧哥,你半年后若是没本事摘那伴生莲,可怎么办……”

“我会摘到它的。”

“可你还不知道怎么摘……!!”

“信我么?”

“……”言灵儿看着尧庚年那对你通透的眸子,没来由的低下了头,害羞了。“信。”

“乖。”

就这样,尧庚年和言灵儿住进了洛君尘石洞里的书房内,开始在洛君尘的指引下饱览群书,学习采摘之法与灵药的种类。

等尧庚年将这些基础都记熟了,便可以学习如何炼制各种丹药了。

洛君尘在炼丹采药方面的确是个好师父,尧庚年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好学生,二人在书房内一拍即合,学的忘我。

言灵儿却觉得无聊,见他们二人沉浸在书海之中,自顾自打着哈欠就溜达着找外面的男人婆玩去了。

美其名曰:交流如何成为一名靓丽女人。

时间一晃眼就入夜了,尧庚年在书海中畅游,他突然看见了一个名为‘长生锁’的丹药,又想起了洛君尘活的这三百年,情不自禁问道:

“前辈,你之所以活了这么久,可是因为这个丹?”

“没错啊。”洛君尘笑道。“不然在这众生皆为天道之徒的当下,我这种不愿信又不愿空活一世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只有您一个人在坚持么?”

“是啊,别看我活了三百年很厉害,但实际上啊,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很难再坚持下去了。”

“……”

“人的一生是需要被记住的,只有别人记住了你,你在这人世间才真正的活过。”洛君尘说到这里,起身取了一个酒葫芦回来,潇洒道。“天道啊,该死的天道,虽然我不愿承认,但它的确必须存在。”

“是么?”尧庚年反问。“人只有被记住,才算活过?”

“不然呢?”洛君尘笑了。“你孤独的来,孤独的走,又算什么人生?”

“算我自己的人生。”

“你果然叛逆。”洛君尘摇了摇头,失笑。“你这种人,要么名留青史,要么遗臭万年。”

“我的人生不需要别人的认可。”

洛君尘一愣,没有再接话,半响后才呐呐地问了一句:

“从生到死,你始终一人,无悲无喜,无忧无愁,这还算人么?”

算人么?

尧庚年沉默不语,但洛君尘知道,他自有他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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