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李周到跟魏长磐眉飞色舞说起松峰山中有位仙子和一位江湖游侠儿的恩怨情仇时,头上不轻不重被拍了一下子,这松峰山待客弟子头头还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没事来凑热闹,惊扰了贵客可咋整?
带着满面愤愤之色回头的李周到一回头,便看到有个两鬓微霜的中年男人在身后,旁边一个络腮胡汉子似笑非笑。
虽说是外山弟子,地位较之其他那些动不动就被差来差去的倒霉家伙要高出许多的他,有幸见过松峰山山顶上的几位大人物其中似乎便有这中年男人。
李周到此时只觉得自己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自己刚才所说怕是一字不落都入了此人和山上贵客的耳中。
给贵客讲些山上轶事趣闻本无可厚非,可偏偏这位年纪轻轻的小贵客少年郎极对李周到胃口,一时兴起,便讲了许多只在松峰山弟子间偷偷流传的,其中有不少都带着些调侃色彩,与松峰山向来维持的远是非自清净风貌大不相同,显然不利于宗门风评。
但凡松峰山上有人想借此做文章废去一身功夫再逐出师门,想必也没多少理由能讨饶的吧?
转瞬间李周到脑海中如走马灯般过了一遍进松峰山几年来的经历,从一开始借着与外山管事亲戚关系走后门所受的冷眼,到待客弟子中最是勤快被同伴笑作傻帽儿,再到他不论寒暑苦练松峰山功法口诀,那本蒙皮都翻烂了的入门武道书籍
男儿膝下有黄金。
他李周到很想问问当年说出这句话来的圣贤老爷,可曾想过世上还有他这等无权无势的身不由己?
膝盖一软便要跪下磕头,李周到忽的感觉腋下被人以双手稳稳托住,魏长磐扶他站定后对着钱二爷和高旭一笑说道:
“师父,高山主,方才这位师兄讲了好些趣事典故,又陪着徒儿走了不少路程,这会儿只怕是累得够呛。”
高旭视线缓缓从李周到拉到魏长磐脸上,映入眼帘的是少年笑脸,眼眸子干干净净得像初春雨后的天。
这位在松峰山内一言九鼎的男人也是露出些笑意,撇了眼高旭后开口:
“既然魏小侠这山上景致游赏得尽兴,那便是最好不过。”随后转向高旭,“差事办得不错,姓甚名谁,入山几年,又当了多久的待客弟子。”
“回山主的话,弟子李周到,入山已有七年,担任待客弟子也有三年光阴了。”
“看你能力,似乎不改只是个外山弟子啊。”
听见此语的李周到双膝触地,只是比起先前来完全是心甘情愿。
“从即日起你李周到便是松峰山内山弟子,身边变了,武道修行可万万不能松懈,你可知晓?”
“山主大恩,李周到没齿难忘。”说罢便是给高旭磕了个头。
“你给魏小侠忙前忙后了这么些时候,总免不了疲乏,下去歇息吧,让我与两位贵客单独待会儿。”
李周到如蒙大赦,忙不迭行礼离去,途径魏长磐跟前时还不忘投过去一个满是感激的眼神。
“名师出高徒,张老爷子威武,钱大侠豪杰,这魏小侠也是少年英雄。”高旭语气感慨,“许多年没见着这样的年轻江湖人了,是不是我高旭整日在这松峰山一亩三分地故步自封久了,原本那些雄心壮志都消磨得所剩无几?”
“高山主莫要妄自菲薄,比起钱某人还长不了几岁,眼下正是施展拳脚抱负的时候。”
“敢问钱大侠,可是将这魏小侠当下一任张家“
这是这个男人见面以来第一次如此唐突地提出一个问题,问到一半被钱二爷截下来:
“不错,高山主何出此言?”
“那便不用避讳了,在下很高兴看到钱大侠的第一个来回拜的是松峰山,而不是那烟雨楼。”高旭沉默片刻后又接着说道,“江州的江湖,要变天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魏长磐和钱二爷都震惊莫名,江州江湖东西对峙的格局已然延续百年,即便期间双方势力此消彼长,也始终没有人敢动出一刀,其中除了有历任江州刺史居中调停外,双方谁都不敢保证在不元气大伤的情况下吃掉占据了半州之地对手,这也是松峰山与烟雨楼虽有小摩擦却始终没有大动干戈出现几十上百人厮杀的原因。
然而高旭此语言外之意,不外乎是要将这维持了几代人的平衡悍然打破!
这个先前一直给人以儒雅随和印象的男人此刻俨然慷慨激昂起来:
“烟雨楼欺人太甚,屡次袭扰我松峰山外出游历弟子不说,便是我松峰山名下产业也多有巧取豪夺,堪称肆无忌惮,若是一直如此,在我高旭担任松峰山山主时间内,这烟雨楼便能一点点将这个宗门蚕食殆尽!”
“高旭既然身为松峰山山主,门派上下几千人的活路都在下一个决断中,我只知倘若再是委曲求全,只怕烟雨楼一统江州江湖的时日还要早上几年不止。”
“张老爷子身为江州屈指可数的六层楼武夫,不论是松峰山还是烟雨楼,都想竭力拉拢,可张老爷子可曾想过,若是被烟雨楼的奸人蒙骗,松峰山覆灭以后,以烟雨楼行事风格,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适时张家枪一门覆巢之焉有完卵?”
“在下高旭,大尧江州松峰山第二十七任山主,恳请钱大侠鼎力相助,了结了这江州江湖既无风雨也无晴的百年。”
一口气说了极多言语的高旭此时说完最后一句,钱二爷却仍是纹丝不动。
良久,魏长磐反倒悠悠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高前辈,想必这会死很多人的吧。”魏长磐直视着高旭双眼,“既然要死很多人,那么为什么要去杀来杀去,大家一起在这个江湖里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不好么?”
少年言语,最是字字珠玑。
一时间这个向来以学识渊博闻名江州江湖的男人竟是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