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饷充足,甲坚兵利,是一支强军必备的两个基本条件。相比于东江军,其他明军都是难以全部达到。
要说东江军中最令人生畏的是哪个部门,无疑是直属毛文龙和郭大靖的军法部。
即便是这两位,也很少插手军法部的工作,全部按照军法处置,没有什么说情宽恕。
而贪污军资,克扣饷粮,则是大罪,直接砍头,谁也不能例外。而且,前些年军法重新修定,严格执行的时候,可是着实杀了一些人。
从那以后,便很少有人敢铤而走险,为了几两碎银,把自己的小命搭上了。
随着发放粮饷的方式不断改进,就更减少了贪污克扣的空间,使得军官们即便想,也找不到漏洞。
比如现在的发放到户,以及发放到个人,还是每月按时公开进行。谁拿到多少,基本上一目了然。
而军票的好处也体现出来,数额标准,不存在银子缺斤短两,或是掺假的弊端。
当然,提高军官的饷粮,也是杜绝贪腐克扣的措施之一。够花用,不缺钱,谁还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贪。
陈兴山一家终于放下心来,把纸票子小心地收好,憧憬着官府采购的羊、鸡,甚至是耕牛。
「每月的饷粮直接去镇上领。」陈兴山算了下假期,把事情都交代仔细,「我已经登记好了,很快就会发下文书,你们拿着去领钱粮就成。」
「哥,你不留点花用吗?」二弟说道:「虽说军队上管吃管住,可平常也要买点日用吧?」
老母亲点头称是,说道:「发了两个月的军饷,你都带上。反正家里粮食够吃,下个月让你弟去镇上再领饷粮,也误不了家里的花用。」
陈兴山想了想,点头答应,却只拿一个月的饷银,也就是一两四钱。
在军队上,少不得和袍泽出去吃个酒啥的,两手空空光吃不拿钱,会让人瞧不起的。
「家里这三十亩地,就要靠你多出力啦!」陈兴山又嘱咐着兄弟,说道:「还有咱娘,也要你好好侍候。」
二弟连连点着头,说道:「哥,你就放心吧!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能做得妥妥当当。」
原来在宁远,靠着那点七扣八扣的饷粮,全家只是勉强糊口。
关键是田地很少,又怕建虏打过来,没有耕种的积极性。而其它的就业,在形似孤城的宁远,基本上没有。
来到辽东,最让官兵们安心的,便是按照各人家的情况,分派了田地,并享受军属的低赋税待遇。
对于当时的老百姓来说,几十亩田地那就是永久的职业,还可以世代从业,让家人吃喝不愁。
让官兵后顾无忧,也是东江镇几年来一直在实施和完善的政策。
凭什么让人家上阵厮杀,还要顾念家人?凭什么将士们浴血奋战,家人却还要有冻饿之苦?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朝廷却做不到。除东江镇之外,其他军镇的明军还处在社会的最底层,更有形同乞丐的军队。
「明年争取买头耕牛。」陈兴山憧憬着,脸上带着笑,「就是还差点,官府还可以那个,那个借钱吧?」
「贷款。」二弟笑着说出正确的名称,「没有利息,两年还清。但只能用于购买耕牛、猪羊,或是其它农用工具。」
对于贷款,虽然不收利息,但官府也不亏。主要是提高了社会生产力,缴纳的赋税在总量上也会增加。
陈兴山看着兄弟,十分欣慰地点着头,说道:「多读书还是有好处,年岁也不算大,继续学习,不要荒废了。」
母亲看着小儿子,也甚是心喜,说道:「是啊,这村上要挑管事儿,你也去争一争。要说识文
断字的,村上哪有几个?」
老二呵呵笑着,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才认识几个字,还识文断字,别让人笑话啦!」
「听说村上不是还要派先生,要开夜校嘛?」陈兴山说道:「你好好学,这次选不上,也挂了个号。以后,肯定还有机会。」
老二连连点头,说道:「我肯定不会荒废读书的,等考过小学文凭,再看官府招不招人吧!」
「我估摸着肯定要招人的。」陈兴山说道:「你想啊,等平定辽东,那是多大的地盘,总要更多的人管理吧?」
老二深以为然,也为自己能读了两年私塾而感到庆幸和自豪。再说,在家务农也是稳定的持家之道。
老母亲看着两个儿子,忍不住偷偷转头,抹了下眼睛。可惜老头子在战乱中过世,看不到家里的好光景了。
…………………
远处五六里外就是镇江堡,虽然不算高大雄伟,却给人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
村落很整齐,也很干净,可却少有人走动。村外的田地里,男女老少都在忙碌地播种。
韩山童在挖着坑,淑珍在撒种,两人配合默契,沿着垄沟一直向前。撒下的是希望的种子,流下的是喜悦的汗水。
特战营已经确定会在辽东继续作战,直到平辽。为了慰籍将士们的思念,他们的家眷可以自愿申请,前来辽东定居。
而在原来的辽南根据地,因为人口和耕牛的增多,原有的土地已经不够耕种,正好进行新一轮的疏民拓地。
镇江堡周边的十数个村镇,在月前便很快住满了军人眷属。他们也得到了军队的特别照顾,房屋更好,土地也都犁完,省却了他们的大半力气。
小丫头在地头欢快地笑着,拿了根木棍正在捅田鼠洞。银铃般的笑声也感染了淑珍和韩山童,脸上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俺爹快回来了吧?」韩山童直起腰,扶着铁锹,休息一下,也想听到最令人高兴的消息。
淑珍呵呵笑着,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看了看天上温暖的太阳,说道:「探亲假是分批的,书信中说他争取早些回家探亲。」
韩山童点了点头,算得很快,有些无奈地说道:「那就是没有个准儿啦!」
「也许就是十天半个月。」淑珍安慰着说道:「现在他们忙着军屯,估计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韩山童耸了耸肩膀,象是抱怨般地说道:「家里的活儿都干完了,他才回来。」
淑珍知道这是气话,其实心里是想得很,便笑而不语。
由于辽东作战,也因为离得太远,韩仲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着家了。过年的时候,韩山童就很失落,过得不开心。
几年的时间,韩山童已经长成了壮实的少年,家里的重活累活,能够承担大半。
而他的理想也似乎在越来越接近,再过两年就能从军入伍,象父亲那样杀敌立功,甚至是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韩山童又挥起了铁锹,边干边说道:「娘,咱家攒的钱够买头牛了吧?」
淑珍听到这孩子的称呼就心里热乎乎的,赶忙说道:「够了。只是觉得还用不上,养牛也挺费事儿的。」
「那咱买匹马呗?」韩山童咧嘴笑道:「再弄辆车,上哪去坐着也方便。就象这回搬家,又有些家什都没带。」
淑珍犹豫着没有马上答应,好半晌才缓缓说道:「要不,等你爹回来再决定?」
韩山童嘿嘿一笑,说道:「只要你开了口,买了就买了,俺爹才不会说什么呢!」
淑珍有些赧然地抿起嘴角,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那就看看有没
有合适的,我听说马匹可是很金贵,军队上急需呢!」
韩山童是想学骑术,可老爹要是回来,估计是不会同意的。他很清楚老爹的心思,可不想再让他当兵,在战场上拼命。
当然,如果没有合适的马匹,买头耕牛也挺好。家里有了耕牛当劳力,他是不是就能去从军了?
「打你,打死你。」小丫头突然抡起棍子,追打着一只窜出洞的田鼠,胆子倒是不小。
韩山童玩心大起,抡着铁锹追了上去,我拍,我拍,拍死你个偷吃庄稼的坏田鼠。
淑珍直起腰,满脸笑意地看着大男孩、小闺女在大呼小叫地追着田鼠,不时传来清脆的笑声,心里充满了幸福。
………………
耕牛在前行进着,锋利的犁铧在黑土地上垦出笔直的垄沟,如同一道道波浪,延伸向远方。
韩仲扶着犁铧,步伐稳健;前面拉牛的士兵也是好把式,走得的路线比尺量出来的还直。
「大人,最多再有两天,地就能全部犁完。」士兵的心情不错,笑呵呵地说道:「播种就不是咱们的事儿了,探亲假也能休上了吧?」
探亲假只能给那些家眷迁到辽东的将士,辽南离得实在是有些远,路上就要走上五六天或七八天。
何况,战争时期,要奉命调动或作战,在辽东可紧急召回,在辽南岂不要耽误时间?
这个士兵能主动提出,显然家眷应该是迁移过来了。这与韩仲一样,快有一年没看到儿子,还有妻女了,韩仲心里也思念得很。
「想老娘啦,还是想媳妇儿了?」韩仲调侃着打趣道:「不用急,或早或晚,在秋收前都能休上探亲假的。」
对于今天将要展开的大反攻,将士们都有所耳闻,尽管还没有最后确定,但部队的一些规定已经暴露出不少信息。
秋收是个节点,粮草充裕、气候适宜,时间跨度大,能一直打到来年春耕。在这个时间段,应该能把建虏击灭,至少能打残吧?
历经数次大捷的东江军,对于建虏已经建立起相当强大的自信,也有着尽快平辽灭虏,好安享太平的迫切心理。
士兵嘿嘿笑着,说道:「家里人都想呢,搬去了新家,俺也想看看过得咋样儿,也能安心不是。」
「错不了的。」韩仲很笃定地说道:「那些村镇的房屋,还是咱们修建的,连道路都夯实了。」
「到了新地方,总是要适应一下的。」士兵停下脚步,望着东面,似乎能瞭望到家人,沉声说道:「离这里不过七八十里路,骑马的话,两天也就到了。」
韩仲点着头,颇有同感地说道:「别着急,都会安排好的。毛帅和郭帅,还有陈副帅,什么时候也没亏待过咱们。」
「是啊,这是咱们的幸运。」士兵收回目光,感慨着,虚甩了下鞭子,耕牛又缓缓起步。
韩仲又扶住了犁铧,缓缓说道:「快啦,明年兴许就打完了建虏,能够享受太平日子了。」
「十多年了,终于要结束了。不知道平辽之后,毛帅、郭帅他们是不是还能管着咱们?」士兵在前面幽幽地说道,象是如释重负,又象是感叹忧伤。
生活在辽东的辽人,没有不受到战乱的影响和伤害,只不过是程度不同罢了。
而在历史上,不仅是辽人,还有数以千万的汉人,也将身陷战乱水火,在凄惨中苦苦挣扎。
但现在,平辽灭虏已经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更不是难以达到的目标。
也只有彻底消灭凶残的建虏,至少要打残他们,使他们不复为害,广大的军民才能过上安心的日子。
而且,这次辽东再入明朝管辖,又与以前不同。
要知道,即便是李成梁还在,建虏还未叛明的时期,辽东也没有彻底安宁,边患也是存在的。
更重要的是,辽东军民并没有过上多好的日子。万历年间的援朝作战,以及高淮乱辽,都给他们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和深重的灾难。
现在,战争虽还未结束,但军民们的生活却不比战乱前要差多少。在感激毛帅、郭帅、陈副帅的同时,军民们也有着自己的担忧。
对于朝廷,辽人并没有多少好印象。建虏能祸害辽东,朝廷的责任最大,却并没有多少的补偿。
平辽之后,辽东是不是又要交给朝廷,交给朝廷派来的官吏来管理?现在的政策会不会改变,赋税会不会增加?
这是压在军民心上的疑惑,更是他们担忧的事情。
韩仲也有着同样的担忧,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相对着这个士兵,他还是比较相信郭帅,相信郭帅不会功成名就,便不再管随他征战沙场的将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