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靖复述得并不详细,但大概意思是全说出来了。毛文龙不知道郭大靖是死记硬背,还是真的理解了其中的深意。
孟子号称亚圣,在封建社会一直不被统治者所喜,屈居于孔圣之下。
但郭大靖却认为孟子曰过的,比孔子曰过的的更有教育和警醒的意义。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这些名言名句,都是足以流传千古的,并为人所耳孰能详的。
传说,朱八八曾因为对《孟子》中阐述的民本思想不满,而命人删减了很多。
郭大靖不知道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但他肯定崇祯没读过《孟子》。或者说即便读过,却不理解这些警诫的深义。
虽然毛文龙在奏疏中有激愤之语,甚至有口出不逊之嫌,但也只是气话。要真落到实处,他还不能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郭大靖所搬出的《孟子》名言,让毛文龙很难解说。事实如此嘛,皇帝就是这么苛待百姓,苛待东江镇军民的。
当然,郭大靖也不是要鼓动毛文龙如何如何,只是想通过这句话,为自己平常对朝廷的不满,找个理由罢了。
“京畿百姓何辜,竟要遭屠戮劫掠,如牲畜般被建虏驱赶到他乡。”郭大靖脸上现出沉痛之色,说道:“每想到此,末将便感同身受。是以,定要尽全力截击建虏,勿使我大明子民一人被掠出关。”
毛文龙明白郭大靖的感受,已经过了两年,当年被建虏强迁的苦难历程,还在郭大靖心中萦绕不散。
“本帅理解。”毛文龙伸手拍了拍郭大靖的胳臂,感慨地叹了口气,“只要条件允许,本帅定命你统军前往。”
郭大靖感激地拱了拱手,觉得这事十有八九会发生,他必然会在京畿与建虏再进行一场血火大战。
大半年的时间,东江军的战力又会提高一截。而建虏,还是老一套。此消彼涨之下,兵力相当的情况下,郭大靖并不畏惧建虏。
何况,在京畿作战,算是半个主场之利吧?虽然内地明军的战力不敢恭维,但蚁多啃死象,敲敲边鼓总是可以的吧!
粮草问题,可以就地解决;弹药的话,收入空间的火箭、炸弹、火药,也能够支撑一场大战。
至于重火器,郭大靖不准备随军携带太多。百多门轻型佛朗机炮,就应该能够弥补火力的不足。
这样算下来,除了侦悉搜集情报,勘测秦皇岛的水文情况,基本上就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
为了最大限度地减轻行军时的负担,郭大靖还命何贵忠等人,在将要行军路过的滦州,建起铁匠铺,打造火箭发射器。
火箭发射器不同于火炮,或是其它火器。没人认识是什么东西,也不担心暴露的问题。
对于这些,毛文龙都是无从知道的。
其实,只要秦皇岛适合登陆,郭大靖自然会编造出有利的信息,促使毛文龙下决心,展开“勤王”行动。
就算秦皇岛被排除,还有天津呢,只不过是需要占领一下,距离遵化的距离和秦皇岛却是差不多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郭大靖已经铁了心要在京畿地区重创建虏,一战打出东江军的威名和气势,打得建虏一蹶不振。
“勤王”行动若成功,意义太重大了,且是多重的,让郭大靖和毛文龙都为之心动。
可以说,这将是一次扭转明金战略形势的转折点。打的好的话,全歼入关的建虏也有可能,甚至有可能干掉皇太极。
退一步讲,能够重创建虏,使其狼狈逃出关外,也是一次了不起的胜利。
经此大败,威信受到沉重打击,皇太极的汗位不保,后金高层的一番争权夺势是难以避免的。
而内乱的后金,对于东江镇来说,却是发展的良机。
辽东,不仅是国土,更是东江镇军民的家园。灭虏平辽,则是全体军民共同的希望。
虽然名为“勤王”行动,但毛文龙和郭大靖都心照不宣,根本没有计划前往京师,保卫京城,保卫皇帝。
这种默契是令人舒服,令人安心的,可谓是“志同道合”,虽然嘴上都不说出来,但都知道对方对于朝廷和皇帝,是个什么想法。
当然,如果某人提出前往京城勤王,另一人肯定有大把的理由来反对。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避免在野战中与建虏厮杀,减少东江军的伤亡。
说得简单些,或是不好听的话,那就是把东江军的利益,看得高于皇帝,重于朝廷。
如果是先帝,就是拼却东江军,也在所不惜。
毛文龙每每发出这样的嗟叹,对于登基已经两年的崇祯,愈发看透,也愈发失望。
这小子,对皇帝,对朝廷,恐怕没有多少的忠诚。
这也难怪,就是个平头百姓,经历过战争的苦痛,也没受过忠君爱国的教育。心里就是朴素的观念: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反之,就没有好印象。
看着郭大靖,毛文龙微抿起嘴角,似笑非笑。
………………
春节,中国传统上最隆重的节日,阖家团聚、欢声笑语的时候。
但战争的阴云笼罩,全军都在南关防线严阵以待,使得金州很多家庭的欢乐气氛都减弱了大半。
亲人在前线准备迎击建虏,就算是过年,也会心中惦念、担惊受怕。
“仗又没开始打,就是回来住两天,也没关系嘛!”蓉儿不高兴,就算吃得更好了,也因为靖哥哥不在,而胃口不佳。
阿秀摸了摸蓉儿的小脑袋,笑着说道:“谁让他是将军呢,得和官兵同甘共苦才是。”
藤野英略有些奇怪地看了阿秀一眼,没想到她懂得这个道理,用词也很有水平。
转而一想,她也明白了。阿秀一直在偷偷地学习,不是通过她,而是蓉儿。那样,才不会不好意思。
藤野英轻轻笑了起来,附和着说道:“秀姐说得极是。连毛帅都赶赴南关,和官兵们一起过年,一起迎战建虏。”
蓉儿叹了口气,垂下头,闷闷不乐地吃着饭。
“顶多一个月,夫君就能回来了。”藤野英既是对阿秀说,又是宽慰蓉儿,“这回打胜了,就能把整个金州都占上。要是秀姐想看看老家,我陪你去大黑山。”
阿秀想了想,轻轻摇头,并没有说出理由,应该是不想睹物伤心。
“大连很好。”蓉儿说道:“咱们就在这里安生地住着,省得靖哥哥担心。”
“蓉儿真懂事儿。”藤野英夸赞着,给丫头挟了一大块肉。
李秀成的话不多,他认为自己应该象个男子汉,老成稳重。吃着姐姐给挟的菜,缓缓说道:“过完年,我想去新开的学堂。”
阿秀愣了一下,关切地问道:“要吃住在那里吗?”
李秀成看了阿姐一眼,用力点了点头。
藤野英倒是了解不少内情,笑着说道:“新学堂是夫君筹划建设的,学的不是传统的四书五经,而是经世济用的学问。”
普及教育,提高全社会的文化水平;专门教育,培养专业性、实用性更强的人才。
这是郭大靖的思路,新学堂和村里、军中的夜校在两方面推进。
“二娘说得极是,新学堂教的正是经世济用的学问。”李秀成挺直了腰板,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此乃古代贤士的立世准则。”
藤野英看着小家伙摆出大人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大人君子。包天下以为量,在天下则忧天下,在一邦则忧一邦,惟恐生民之不遂。”
什么是当世之务,天下、邦国、生民之事都是其中的具体内容。
李秀成眨巴着眼睛,看着藤野英,仔细琢磨着这段话。
藤野英继续说道:“到了新学堂好好学,日后也是能当官儿的。”
“不用科举嘛?”李秀成疑惑地问道:“象现在金州的一些地方官,朝廷可是不承认的。”
藤野英不以为意地一哂,说道:“朝廷承认不承认,有什么关系?科举取士,就是好官,就能派到辽东为民造福?”
“这——”李秀成觉得这有点藐视朝廷,甚至是大逆不道,但终是没说出来。
藤野英淡淡一笑,说道:“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懂,先好好学习,等眼界开阔了,就会明白的。”
朝廷,或者说皇帝,何尝在意过东江镇的军民?至于科举考出来的官儿,郭大靖也是没看上。
金州现在实行的新政策,就是在试行,在观察,利弊分析清楚后,调整完善,再扩大范围。
其实,这种试行在广鹿岛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岛小人少,有些问题是看不出来的。
自己的政策,自己的官儿,自己来管理。所谓的自力更生,并不只是在粮食物资上,而是有更深的含义。
“既然是你姐夫建的新名堂,你便去那里好好学。”阿秀轻轻拍拍小弟的肩膀,温言道:“日后也当官儿,才算有出息。”
李秀成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觉得要朝廷认可委任,这官儿当得才正当。
“蓉儿不去新学堂嘛?”藤野英笑着问蓉儿,“不分男女,都可以去的。”
蓉儿使劲摇着头,说道:“我在家里学也是一样,藤野先生和二娘都是有学问的。”
对于蓉儿的决定,阿秀和藤野英都不反对,或者说是都不想勉强。到底是个女娃,能读书识字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吃过饭,藤野英便去了旁边的小院,那里住着她的父亲和侍女阿巧。
藤野正已经吃完饭,正端着茶碗,在棋盘前进行着推演,那是步兵方阵对抗骑兵的阵列。
“爹,女儿陪您出去走走啊?”藤野英笑着说道:“刚吃过饭,就忙着推演,也不歇一会儿。”
藤野正笑了笑,说道:“这就是饭后歇息了,累不着的。”
藤野英也不多说,乖巧地站在旁边,看着父亲在摆放棋子,又不断地调整。
按照当时东江军的编制,以及为了空心方阵所作的调整,最小的空心方阵将是一百二十人,武器配备是六十枝轻火枪、二十枝重火枪,再加四十名刀盾兵。
人数这么少,主要是为了列阵的迅速,以及对复杂地形的更好适应。
等达到三百六十人的空心方阵,便会另外配置火炮,多出十二门轻型迫击炮,还有十几驾装载弹药粮草的厢车。
达到近千人的空心方阵,则又增加了十几门佛朗机炮,对于建虏的冲锋有更强的阻遏作用。
按照郭大靖的思路,空心方阵还是以小型为主,数个小型方阵成菱形或梅花形进行组合,互相提供火力支援和掩护。
当然,现在还只是停留在纸面上的研究,兵种的数量,武器的配备,还没有最后确定。
“如果简单一些,只用重甲长枪兵加火枪兵,或是全部用火枪兵,应该更好。”藤野正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跟女儿商讨,“太复杂,训练时间长,作战时也容易出现失误。”
藤野英不是第一次陪着父亲推演,想了想,开口说道:“女儿觉得可以先用第一种方案,等火枪的装备率提升上来,再有第二种。”
用刺刀抵挡骑兵,尽管是历史上证明可行的,但郭大靖总感觉有些单薄。另外的制约,则如藤野英所说,火枪的装备率还达不到淘汰冷兵器的标准。
买,买,买;造,造,造!
尽管在火枪的购买和打造上,已经是尽了全力,但生产速度总归是受到限制。因为生产制造的,还有火炮,还有各种弹药,总要占用人力和资源。
藤野正微微颌首,说道:“长枪兵与火枪兵的搭配,自然是目前最容易成军的,也有一定的防护力。”
站在棋盘前又研究了片刻,藤野正才在旁边的椅中坐下,招呼着女儿,一起喝茶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