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诺满脸沉重地来到萨哈廉面前,说什么都无意义,只是低着头,等着萨哈廉的斥骂,甚至是挥鞭斥打。

“转道撤退,应该用不了三天,就能出了金州吧?”好半晌,萨哈廉才沉声开口,可也没有斥打,语气听起来更是异常的平静。

索尔诺有些摸不准这平静背后是否有着狂风暴雨,稍有迟疑地说道:“如果改路的话,尽管路有些狭窄,但若无阻碍,三天足够走出金州,进入复州。”

萨哈廉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尽量保住自己所率的人马,保证两红旗的地位。

“那便立刻改道而行。”萨哈廉说道:“当面之敌必是东江军中的精锐,不能与其拼个两败俱伤。敌人多是步兵,想再赶去阻截,或是追击,也做不到。”

“末将明白。”索尔诺听到这话算是放了心,这是对自己下令收兵的肯定,也意味着自己的指挥没有大错。

萨哈廉转身离开,对于战场甚至不愿多看一眼。

凄惨的景象,敌人的嚣张,让他忍不住要报仇雪恨,但他知道,这可能正中敌人下怀,并多付出手下生命的代价。

理智的建虏?!

郭大靖看到建虏开始收兵撤退,并没有继续调兵进攻,不禁微微眯起眼睛,心中生起了种种猜测。

他倒是希望建虏能够头铁一些,继续发动猛攻。

按照刚刚的战局,各部的磨合更加熟练,各兵种的配合也愈发默契。继续消耗建虏,并保证阵地不失,又增添了几分把握。

如果能够一举打残敌人,待到援军赶到,全歼建虏,也不是白日做梦,尽管之前没有这样的奢望。

或许是要保存实力。

如果这样,说明建虏高层已经产生了猜忌和隔阂,连一向支持皇太极的代善,也开始凛惧,开始防范皇太极。

郭大靖冷笑起来,不管是哪种结果,对他来说,都是不错的结果。

收复金州的作战已经获胜,目的已经达到,建虏不想两败俱伤,郭大靖也不想鱼死网破。

经过此战,一大批将士们又成长起来。他们会更自信,更有作战欲望,更有作战经验。

至于后一种情况,影响就更加深远。八旗都有了保存实力的想法,对于后金的发展,以及日后发动的军事行动,都将造成不利的后果。

蒙古部落为什么衰落,就是分裂不团结,一盘散沙。如果建虏也勾心斗角,互相算计、提防,甚至是分裂,也就不足为惧了。

当然,这有些过于理想化。但建虏不团结、不齐心的迹象却已经显现出来,令郭大靖感到欣慰。

阻挠皇太极称帝、大权独揽,不仅仅是考虑到皇太极的个人能力,而是担心整合后的八旗会为后金竭尽全力地作战。

这与老奴时期大为不同,皇太极不具备努尔哈赤的权威,能够如臂使指地调遣使用八旗人马。

代善、莽古尔泰、阿敏、多尔衮兄弟,无论从辈份、威望和实力,他们不会绝对服从于皇太极。

这就是皇太极的困境,尽管在建虏中,他算是最有文化,最聪明的一个。掣肘之下,皇太极无法使后金封建化,一个奴隶制国家的潜力目前已是极限。

只是建虏和依附的蒙古诸部,郭大靖并不如何担心,顶多是个割据政权,且在生产力上处于落后的状态,难以发展壮大。

满清能够席卷天下,靠的也不是八旗的实力,而是无数降将、汉兵的功劳。

正因为知道这些,郭大靖才全力地阻止皇太极称帝。

这个家伙打仗不一定多厉害,但头脑真不简单。重视汉官降将,组建蒙八旗、汉八旗,使后金封建化,集合起了后金全部的力量。

“大人。”一个通讯兵飞马疾驰而至,翻身下马,躬身禀报道:“刘将军送来急报,请大人定夺。

郭大靖伸手取过书信,展开观瞧,略一沉吟便作出了决定,“你回报刘将军,先不急于出击,等待援军到达。”

停顿了一下,他又嘱咐道:“既要战,便一定要获胜,且不能损失太大。先用火枪轰击,再以严整对散乱,应该是代价最小。飞骑既要增加实战经验,又是将来扩充的种子,要刘将军谨慎为之。”

“遵令。”通讯兵重复了一遍,待郭大靖确认无误,才躬身一礼,转身骑马而去。

郭大靖立刻调了五百火枪兵,前往石河驿,由刘兴祚指挥。

虽然当面的建虏已经退去,可也不得不防杀个回马枪。继续严阵以待,保持警惕,才是万无一失。

建虏连尸体也没有敢来抢,便狼狈地退了下去,这是很令人惊讶的事情。

当然,如果建虏这么做,可能会抢回一些,但却要付出不少的伤亡。对于守军那犀利的火枪,建虏已经产生了畏惧心理。

几百长枪兵和刀盾兵上了战场,开始收割人头,打扫战场。

无疑,这是很血腥残酷的场面,但对于军队的士气,却是很大的鼓舞。再没有比胜利更好的激励,也再没有比痛击敌人更大的振奋。

建虏不过如此!

郭大靖希望的就是军队有这样藐视敌人的心态,无论是顺境逆境,都敢于同建虏厮杀到底。

山上,陈继盛举着望远镜,看着建虏越退越远,再无返身进攻的意图,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望远镜。

尚可喜还举着望远镜,看着战场。虽然离得远,但居高临下,又有望远镜,对于整个战斗的过程,还是看得比较清楚。

“至少也能收获一千数百首级吧?”陈继盛的询问,打断了尚可喜的观望。

尚可喜赶紧放下望远镜,恭敬地说道:“应该是两千上下,建虏退得很慌,也没敢再来抢。”

陈继盛淡淡一笑,说道:“敢来抢,死伤会更多,建虏这点还是比较明智的。”

尚可喜点头赞同,略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有很多人头怕是被打烂了,不能计入斩获。”

陈继盛呵呵笑出了声,说道:“打死了就行,不差那点人头。大靖搞来的西夷火枪确实犀利,令人大开眼界。”

尚可喜用力点头,说道:“虽然沉重,不能近战厮杀,威力却远胜弓箭,倚坚防守却是最好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那种能加装刺刀的火枪,其实才更加实用。尽管威力要弱一些,距离稍远的话难透重甲。”

陈继盛沉吟着没有马上做出肯定或否定,半晌才缓缓说道:“各有所长,只看如何运用。我看,大靖对轻重火枪的配合作战,已经是颇有心得,你可向他多加请教。”

尚可喜点头称是,并无自掉身价的感觉。

经此一战,对于郭大靖的眼光和能力,以及所部的战力,不服也不行。援朝作战中,郭大靖就脱颖而出。大半年过去,就更是光彩夺目了。

这场阻击大战,别的部队只是配角,主角就是广鹿岛的人马,凶狠猛烈的火力,令人震惊。

“看来,稳固守住金州是没有大的问题了。”陈继盛捋着胡须,颇为自信地说道:“听大靖说,下一批火枪不出意外的话,将在两三个月后送来。”

这是郭大靖与谢德拉的协议,为了保险,还委托了林家。为了尽快装备,尽快形成战斗力,郭大靖已经不吝于钱财。

按照他的计划,至少还要采购三千枝重火枪,才能满足整个东江镇的需求。嗯,不能说是满足,只能说是最低的装备要求。

至于轻火枪,一方面是从朝鲜购买,一方面则是自己打造。需要的数量更多,上万枝也不嫌多。毕竟加装上刺刀,可以取代长枪兵。

尽管现在的广鹿岛工匠在西夷技师的指导下,轻重火枪都能够打造,但产量低,对急于提升东江镇战力的郭大靖来说,等不起。

当然,毛文龙已经答应把皮岛的工匠尽数迁到金州,在打造速度上会有比较明显的提升。

其实,毛文龙、陈继盛等人震惊于重火枪的犀利,轻火枪的远近兼备,但郭大靖已经在计划着提升火枪的性能。

按照火枪发展的历史轨迹,郭大靖也不准备推陈出新,只要按部就搬地推进就完全可以了。

火绳枪到燧发枪,在技术上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障碍。只要能够制造出弹力较大的钢片或弹簧,就能够完成里程碑似的创新发明。

而火绳枪再加小改造,变成燧发枪,也不是难题。也就是说,所有的火绳枪都是储备,现在采购多少,将来也不会浪费。

为什么要急于更新升级,郭大靖有自己的想法。原因也很简单,他要力争让建虏每次都有新的感受,每次都要用鲜血和生命来吸取教训。

永远跟在后面长知识,永远也不让他们适应,永远要让建虏出乎意料。这或许是最有把握,也最为轻松的取胜方式。

没有人比郭大靖更知道燧发枪大量装备部队后,会产生多么大的改变,会在明金较量中占有多大的比重。

燧发枪可不只是点火方式的改变,它意味着射速的提高,意味着火枪兵可以站得更密,意味着火力更强更密。

火绳枪借助工事,已经能够对建虏造成巨大的威胁,使其赖以冲锋陷阵的重甲兵,几乎完全失去了作用。

但火绳枪要用于野战,显然还不能让郭大靖满意,更不能让他放心。

对未来的规划已经确定,时间就在屁股后面紧催。改造成燧发枪的时间,从现在算起,到明年十一月份,只有一年半。

大家都沉浸在胜利的振奋激动之中,没人知道郭大靖心中所想,也没人理解他的急迫,尽管表面上十分平静镇定。

建虏虽然退去,郭大靖却没有放松,安排士兵轮流休息吃饭,自己带着几个亲兵巡视阵地,又把损毁的工事进行加固。

谁也不敢保证建虏还会不会卷土重来,在彻底安全之前,绝不能放松警惕。人的心理便是这样,一旦松下来,就难以很快再进入作战状态。

所以,郭大靖自己就不能放松,并表现出警惕和紧张,才会让战士们也不会松懈。

在丘陵的阵地上,刘兴治快步迎上来,躬身施礼道:“末将见过大人。”

郭大靖笑着还礼,称赞道:“阵地岿然不动,建虏死伤累累,打得很好啊!”

刘兴治赶忙谦逊道:“是大人的布置好,末将只是按部就搬地执行。”

郭大靖摆了摆手,说道:“不必谦虚。也只有让你来指挥,某才放心。”

说着,他示意刘兴治跟随在旁,一起巡视阵地。

“建虏还是很凶悍,很顽强,此次失败,主要还是轻敌,对我军的战术打法、武器装备不熟悉。”

郭大靖低头看着地面上的血迹、残兵,抬脚踢开一柄断刀,说道:“知己知彼都做不到,建虏败得不冤。”

刘兴治点了点头,说道:“我军的火力强大,建虏肯定没料到,还是以前的进攻队形和进攻方式。如果有大量的楯车,可能会好一些,但也难逃失败。”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建虏退得如此干脆,末将以为谣言起到了作用,其内部已经产生矛盾,旗主们有了保存实力的心思。”

“我也是这样猜想的。”郭大靖微抿嘴角,露出冷笑,说道:“不能团结一心,建虏便不足为惧。只不过,这种影响是逐渐的,不会一下子就全部暴露出来。”

“这次不就有了迹象。”刘兴治抬手指了指战场,说道:“连尸体都不抢了,很少见的状况。”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要是来抢尸体,死伤会更多。这一点,想必萨哈廉也清楚得很。之前就有过预测,建虏能承受的伤亡不超过三千。现在,应该是超过了。”

“三千嘛,末将看是只多不少。”刘兴治咧嘴笑了一下,说道:“再打下去,建虏恐怕匹马难还。”

郭大靖心中暗自叹息,也感到惋惜。

如果其他各部的武器装备和战力能与本部人马接近,歼灭或困死孤军冒进的建虏,至少再给他们增加数千的死伤,还是能够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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