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气息已经能够感受得到,天空也是瓦蓝瓦蓝的晴朗,但萨哈廉的神情却是严肃压抑。

火枪声、爆炸声不断传来,索尔诺所率的前锋,正与敌人交战。

如果只是小股部队的袭扰,战斗不会持续这么久,也不会象传来的声音那般激烈。

回头看了一眼行驶的车辆,瓦克达就躺在里面,几个包衣小心地推着车,唯恐颠簸给瓦克达造成疼痛,他们的人头不保。

突然,几十枝弩箭从路旁的树林中疾射而出,没头没脑地射向路上的人马。

人喊马嘶,惨叫惊呼,遭袭的建虏一阵混乱。

但建虏的反应很快,袭击者刚刚射出第二轮弩箭,他们已经开始还击,并组织起部队,持盾挥刀,向树林中冲杀过去。

卑鄙、怯懦……得到报告的萨哈廉在心里咒骂着,却没想到,前有截击,后有袭扰,敌人狡滑地放过了前锋,专挑后队下手。

带着伤兵已经是个负担,还要时时侦察警戒,这肯定会大大拖慢撤退的速度,但萨哈廉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大队人马在行进和撤退的时候,遭到袭扰是难以避免的事情,特别是路旁有山林等隐蔽之处,更是如此。

而郭大靖选择的截击地区,便是后世大连的金州区,地形属于低山丘陵区。再加上当时的辽东地区,森林覆盖率远高于后世,为袭扰提供了相当好的条件。

萨哈廉认为这样的小规模袭扰是敌人的无奈之举,除了使撤退慢一些,并无大的影响。

但他却不知道,这些袭扰的敌人不仅是牵制,还将在他们的后路埋地雷、设陷阱。

等到他们无法突破小黑山的阻击,再退回转走它路的时候,又是一次伤害。

不断地袭扰,不断地杀伤,蚊子小咬多了,也能把人的血吸干。让建虏陷入持续的消耗,不仅是战略,在战术上也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在中军的萨哈廉,也不知道后队遭袭的具体情况。而那些不忿报复,追进树林的建虏,此时已掉进陷阱,不断地付出死伤的代价。

“轰!”一颗拉线地雷被眼瞎的建虏引爆,就在一米左右高度的树枝上爆炸,向四下迸射出弹片。

地雷不仅换装了颗粒火药,还改进了布设的方法,凌空爆炸的威力大增。

两三个建虏首当其冲,脸上、身上被弹片击中,在烟雾升腾中发出惨叫。

“轰!”又一颗大号地雷爆炸,将两个建虏掀翻在地,防护最弱的腿脚受伤,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接连的地雷爆炸,使狼哭鬼嚎起劲儿追击的建虏,不由得惊怒交加,放慢了脚步。

前方的白色人影在树木之间若隐若现,建虏只盯着这几个偷袭的敌人,却不防已经陷入了三面受敌的危险境地。

这是五六支袭扰小队的联合作战,一支小队偷袭并引诱敌人进入伏击圈,其他小队则披着白色伪装服,潜伏在敌人的两侧。

“撤退。”带队的牛录额真望着前方的树木,不知道还藏有多少地雷,不甘却又无奈地下达了命令。

但已经深入树林的建虏,此时想全身而退,已经是来不及了。

韩仲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看上去就象个雪包,却紧盯着树木之间的敌人。

冰冷的温度,也没有冷却他心中杀敌的如火热情。身为小队长,他终于有了独立指挥的机会。

轻轻地扣动板机,弩箭无声飞出,在错落的树木之间准确穿过,狠狠地射中了一个建虏的脖颈。

更多的弩箭从各个隐蔽处飞出,建虏根本没发现敌人的踪迹,就已经被无情地射倒。

“有埋伏,快撤!”牛录额真大吃一惊,用盾牌遮护,四下张望着、寻找着,愈发惶急地催促。

没有喊杀声,也没有冲杀过来的敌人,只有冷冷的无声的弩箭在激射,带着死亡的气息,不断地杀死杀伤着建虏。

都是经验丰富的精锐,在三四十米的距离,弩箭射得又准又狠。

啊!一个建虏的小腿被射穿,无力地跪倒在雪地中,拼力用刀拄着想站起来,又一支弩箭飞来,射中他的面门。

噗!瘆人的入肉声就在耳旁,牛录额真的盾牌遮挡不了全身,一支弩箭贯穿了他两腮,还击碎了他的几颗牙齿。

惨叫哀嚎、怒骂惊呼,撤退的建虏不断倒地,受伤不死的也只能多喘几口气,逃不掉死亡的命运。

后背也射来了弩箭,诱敌的小队也返身杀回,对建虏形成了三面夹击。

“轰!”又一颗地雷爆炸开来,建虏的仓惶撤退,倒是使埋设的地雷基本上都起到了作用。

进入树林追击的一百多建虏,活着退到路上的,只剩下三十多人,伤亡过半。

而后队留下来的人马,只是一个牛录,在路上看马的其他建虏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敢再入林作战。

后队遭袭遇伏,索尔诺率领的前锋,境况也不是很好,死伤颇大。

郭大靖选择的数个阻击阵地都是经过仔细观察,假想过实战进程,而确定的最为有利的地形地势。

建虏想侧翼迂回,不仅宽度很小,且处在不利的地形。阻击部队安排得当,便能充分发挥火力优势,以多打少。

同样,在大路上的进攻,建虏也发挥不出兵力优势,只能是硬攻强冲。

索尔诺亲眼所见,两颗大型定向雷的爆炸,就死伤了数十名悍勇的手下。

而在敌人的重火枪集火下,建州勇士的甲胄形同虚设,在血肉飞溅中,非死即伤。

如同火炮的轰鸣,在旅顺堡下,索尔诺就见识过重火枪的威力,并产生了些许的心理阴影。

不仅是他,进攻的建虏同样也心生恐惧。实在是重火枪太过犀利,颠覆了他们以前的印象。

历史上,在后金的记载中,对于明军的火器,充满了篾视。事实上,明军的火器众多,可确实没起到战而胜之的作用。

什么“兵发枪炮如雨雪,我军进击无一死者”,什么“能透二三层铁甲之枪炮,中我赤身或身着单薄者,竟未致伤,皆乃天神之庇祐也”。

天神庇佑是扯淡,如同念咒吞符般的刀枪不入,也完全不靠谱。可要完全说是宣传,也不尽然。

在当时,明军装备最多的不是鸟铳,而是三眼铳。

鸟铳追求射程,在威力上确实难以洞穿重甲。三眼铳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是淘汰落后的东西,距离稍远,杀伤力就不敢恭维。

火器的性能和质量是一个问题,但关键还在于明军的使用,才是最大的毛病。

对于鸟铳来说,三五十米才算是有效射程。即便如此,对于重甲,也缺乏杀伤力。

而大多数的明军都有畏敌心理,面对骑兵奔腾而来的冲杀之势,离得老远就开火,火枪的威力自然得不到发挥。

建虏也是抓住了明军的这个特点,每每用骑兵掠阵,引诱明军开火。然后,再趁火器重新装填的空当,发动猛攻。

关键是明军的肉搏近战抵挡不住悍勇的建虏,也就无法为火枪兵装填弹药提供保障和时间。

等到建虏冲到近前,火枪兵就失去了作战能力,手里的武器还不如烧火棍好使。

当然,要是用的三眼铳,还是能抡起来当锤子用的,可也是聊胜于无的废物。

现在,东江军向建虏展示了火器使用的正确姿势,使建虏见识到了热兵器战争的真正场景。

在索尔诺瞪大的眼中,敌人的火枪发出震耳的轰鸣,阵地上升腾起阵阵白烟,足有数百枝火枪在喷火射击。

一颗颗铅弹密集齐射,或轻松洞穿盔甲,一股股血箭从身体内喷射而出;或打得人体血肉横飞,如同稻草人般撞翻在地。

一个牛录额真持盾抡刀,嘶声怒吼嚎叫,督促着手下越过障碍,向前冲锋。

弓箭手拼尽了全力,把箭矢射向敌人。尽管有大盾、工事阻挡,也在不断地给敌人造成死伤。

但在重火枪与弓箭的对射中,不论是射程,还是威力,敌人都明显占据着优势。

牛录额真的声音戛然而止,脑袋被打得稀烂,绽放出红的白的混杂的绚丽,尸体打着旋摔倒在地。

第二个啦!

索尔诺咬紧了牙齿,心中既苦又痛。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就这么被打死,狼狈又凄惨,连发挥武技悍勇的机会都没有。

不远处,第一个阵亡的牛录额真被抢回来,凄惨地倒在雪地中。他的腹部血肉模糊,花花绿绿的内脏还露在外面,触目惊心。

阻击部队特意留出的狭窄通道中,横七竖八都是建虏的尸体,血在汩汩流淌,冒着丝丝雾气,很快变得粘稠。死人则是血肉模糊,各形各状。

索尔诺算是看出来了,不把障碍全部毁掉,想从窄道或绕着走,根本就是白白送死。火枪重点瞄准射击的就是这里,枪林弹雨不好闯啊!

“鸣金。”索尔诺发出了命令。

他并不是要就此收兵罢手,而是觉得琢磨出了应对的办法,重新调整后,再发动猛攻。

用楯车掩护,抵近路障,进行拆除,这是索尔诺想到的办法之一;另一个招术则是加强侧翼迂回,绕过敌人横亘于大路上的阻击阵地。

楯车在旅顺堡被炸毁烧毁大半,剩下的勉强能运送伤员,比打造车辆更简单方便一些。

派人前往中军禀报,先把楯车调过来使用;索尔诺又组织起侧翼进攻的部队,准备双管齐下,尽快形成突破。

在索尔诺看来,阻击的敌人不会很多,两三千顶天了。敢于正面阻击,无非是仗着火枪的犀利,以及有利的地形地势。

只要能冲破阻碍,双方混战在一起,敌人一定会被击败,且将遭到惨败。

虽然屡次受挫,可索尔诺依然坚信建州勇士在近战肉搏中占有绝对的优势,能以一当十。

建虏暂时停止了进攻,阻击部队抓紧时间整顿,准备迎接更猛烈的进攻。

刘兴治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敌人的动向。与预料中一样,建虏正在准备侧翼迂回进攻。

“大人,末将带人去加强侧翼防御。”哨官冯西建躬身请命。

刘兴治沉吟了一下,说道:“不必太过强硬地阻击,要让敌人有打通道路的希望。”

伸手指了指战场,刘兴治继续说道:“建虏学聪明了,没有继续增兵进攻,咱们也就别把他们吓住。”

判断得很准确,建虏经过旅顺堡下的惨败,确实长了记性,吸取了教训。

当然,索尔诺也没有想到,对面的敌人也拥有犀利的火器,与旅顺堡的打击方式基本一样。

骑兵、弓箭、近战肉搏,这是建虏占据绝对优势的三大制胜法宝。

但现在一样儿也施展不出来,使得建虏很不适应。

阿敏的镶蓝旗在朝鲜已经尝到了新的作战模式的滋味,两红旗的建虏却是第一次。

而且,他们面对的敌人,已经完全掌握并熟练地运用,战斗意志更坚强,火力也比以往更加强大犀利。

发挥所长,遏制敌短。

其实,总的作战模式就是围绕着这八个字的宗旨原则。

尽管在兵书著作中,扬长避短的论述并不新鲜,甚至是司空见惯。但真能运用发挥,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别说明军在辽东的屡次战败,就是建虏,也在攻打坚城时屡屡受挫。比如宁远,比如锦州,比如现在的旅顺堡。

时间过得并不长,楯车便从中队调拔过来,不过是二十多辆,可却是萨哈廉亲自送来的。

除了楯车,萨哈廉还集中了一批甲胄,准备再派重甲死兵打开通路,尽快撤回辽阳。

耗不起了,随军携带的粮草不多,本以为是场速战速决的作战,攻下旅顺堡还能得到粮草物资的缴获。

可萨哈廉万万没想到,得到的是尸体和伤兵,撤退路上也不消停,还要与截击的敌人作战。

显然,敌人是在拖延,是在消耗他们的粮食,让他们不战自败。

“贝勒爷。”索尔诺十分惭愧,自己无能,竟要让萨哈廉亲临指挥,躬身垂首,请罪的架势。

萨哈廉摆了摆手,找到一个土丘,登高瞭望前方的战场。

索尔诺紧跟上来,沉默了半晌,开始介绍作战失利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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